车站候车区。
姚星河看到小姑娘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那身绿色的迷彩服越来越扎眼,他才反应过来,抬头不可置信地问宋杞:“你逃学了?”
小姑娘双手揣兜,镇定地点点头,许是因为早就打好了腹稿,所以此刻不见丝毫慌乱:“哥哥,你也不必太过感动,来送你是应该的,毕竟也受了你这么多年的照顾,应该知恩图报。”
姚星河闻言,唇角蓦地一抽。
捏住她外套的拉链把她往自己跟前带了带,抬头仔细打量着绿色迷彩帽下的那个小脑袋,企图看穿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哥哥没记错的话,这是高中开学第四天。”
小姑娘眼睑半垂,神色平静:“没错。”
姚星河被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给气到了,气着气着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开学第四天就逃课,林老师要是知道,他会不会被你气死,嗯?”
宋杞就抬眼盯住他:“开学第二天我就问他了。”
“问什么?”
“问如果明年3月16号我有事,可不可以请假回家。”
姚星河神情一滞:“他怎么说?”
宋杞目不转视:“他说3月16号是他的雷区,别的时间都可以请,唯独那一天和高考的两天不许请假,不然他就炸死我。”
姚星河:“……”
宋杞下颌微微抬起,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辉:“所以哥哥,你都可以逃学,我为什么不可以,”停顿两秒后,把他稳稳地架上了道德的耻辱柱,“况且,今天是为了送你,我才逃学的。”
不知道为什么,姚星河突然生出一种,家里小孩儿一夜成魔的惊惧感。
从脑袋里搜寻了一圈,却根本找不出什么话,能堵住她,更何谈制服她。
最后任命一般叹了口气:既然不能把她劝返,就先招呼她坐下来,免得她再生出什么别的想法,到处乱跑。
小孩儿看到他不再抗拒,这才卸下防备重回乖巧,坐在他身旁,把帽子摘下来,拿衣袖擦了擦汗:“可热坏我了。”
姚星河极自然地接过她的帽子放在怀里,挡了挡她的手,从背包里掏出一片湿巾拆开,轻轻地把她额上的汗擦掉;怕小姑娘渴,又拧开刚买了还没喝的苏打水,捏着瓶身喂给她喝;似乎这些还不够,从背包里抽出一本计算机技术期刊,开始给她扇风。
边扇风还边温柔地问着她:“还热不热?”
从洗手间回来的孙茹,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
她万万没想到,平时这么高冷淡漠的、对女生天生不上心的一个男人,照顾起小姑娘来,竟然这么的得心应手,如此的心甘情愿,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唇角甚至微微上扬着,似乎享受其中?
她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从这震撼场景中回过神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儿奴?
*
宋杞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连来给姚星河送个站,都能遇到孙茹。
但当孙茹拿起姚星河右边座位上的女士背包,推开旁边的行李箱,大大方方坐下的时候,宋杞好像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出现。
“小七这是在军训吗?”她笑着跟宋杞打招呼,一如既往地温柔可爱,小虎牙也露出来,“上次多谢你送我去医院。”
宋杞脊背僵住,怔怔地问她:“你和哥哥去了同一所大学吗?”
孙茹苦笑着摆摆手:“没有,我考不上景行大学的,最后选择了景师大。”
宋杞这厢刚刚获得一丝安慰,就听孙茹热情地补充:“跟景大是对面,妹妹以后要是到了景行,可以过来找我们玩。”
我们。
听到这个词,宋杞就靠在椅背上,抿紧嘴唇不想说话了。
怪不得会同时出现在车站。
怪不得会坐在相邻的座位上。
原来都去了景行市,连大学都是对门的。
姚星河看着她这样,就停下扇风的杂志,笑着问她:“怎么了,是突然饿了吗?”
宋杞摇了摇头:“我一点儿也不饿。”
甚至被气得有点儿饱。
我这边还苦兮兮地沿着你走过的路,艰苦卓绝地往前行进呢,你却和你的同班同学去了一个城市,还进了对门的学校,开启了轻松自由、天天见面的新生活。
“那怎么不开心了,”姚星河根本不知道小孩儿为什么不高兴,觉得这脾气有点摸不透又有点可爱,于是好笑地看着她,语调轻松明快,甚至还故意讲着玩笑话,“难道是舍不得哥哥走?”
宋杞垂下眼睑,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跟姚星河说:“我刚才骗你的,我不是逃出来,而是跟林老师请了一小时假。反正现在在军训,他很快就答应了。”
姚星河神色微怔地看着她。
“就一个小时,所以我得赶紧回去了,”停顿片刻,目光越过玻璃门,看着室外空空的火车轨道,轻声地补充着,“过来就是看你一眼,不是非要等到你上车才走。”
她就这样没哭也没闹,平静而悠然地扯着此地无银的谎。
姚星河茫然地眨了下眼:“哦。”
小姑娘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那模样像极了稚气未脱的孩童,可又在下一秒,像一个大人那样嘱咐着姚星河:“孙茹姐姐的脚受过伤,你记得帮她拎行李。”
姚星河也站起来,眸光熠熠的,嬉皮笑脸的,像个没心没肝只知道用皮相勾引人的妖精。
他主动把宋杞拉进怀里,低头的时候,抬手拍掉她外套后腰处蹭上的铁锈:“行,不是逃课,是学校大门主动招惹你的。”
宋杞的额头就抵在他的胸膛上。
呼吸之间,就可以闻到男生身上干净的皂角味道,以及这味道里浮出的柑橘清香。
她觉得心上忽然落下一大片雨,眼睛也跟着泛潮。
但孙茹还在她面前,姚星河又不喜欢她哭,所以她不可以掉眼泪。
她艰难地控制着情绪,跟姚星河说:“我怎么会逃课?”顿了顿,怕他不信,于是在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加深了语气,“我可听话了。”
就这样扯着如此得心应手的谎话。
却还是不敢回抱他。
双手因靠得太近无处安放,最后只能慌乱地把它揣进口袋。于是,左手指尖就这样触上那块在路上摩挲了无数遍、此刻还在微微发烫的寿山石石料。
石料顶端,是她从文化市场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枸杞子串;石料下截面,是她花了很长时间,一刀一刀刻下的想念。
宋杞最后也没有送出去。
那个刻着“醉后不知”的印章。
*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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