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嗬嗨嗬”的呼声渐近,两个轿夫抬着滑竿,凌兮坐在中间的坐兜里,悠哉悠哉地朝两人挥手。
乔念这才发现自己跟宋顾生之间的距离贴得太近,转身间碰到他戴着手套的尾指。
她几乎是被电到般地退开了两步。
宋顾生尾指一颤,目光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乔念觉得粘在身上的目光有点瘆人。
“……?”
凌兮:“你们看,龟兔赛跑还是乌龟后来居上吧。”
乔念从林中走回到栈道上,不知道当不当讲,龟兔赛跑用在她身上不太适合。
栈道的终点就是观景台,此时雾气四起,站在观景台往外看,能见度几乎为零。
观景台旁一间小木屋算是山顶的休息站。
三三两两的旅客在里面捧着热饮或吸溜着方便面。
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凌兮哆嗦着身子冲进木屋。
“我之前在冰岛看过冰川,我就不下去了,冷死我了。”
冰川的入口就在观景台一旁。
而下去的阶梯是用一条条铁柱搭建而成。
一头嵌入山体,一头用铁索串连,铁柱下方再用支架固定。
看上去就够摇摇欲坠的。
人走在上面,一低头,就是凌空走钢丝的感觉。
乔念从小恐高,就是那种走天桥都不敢往下看的程度。
她站在入口前,半天迈不出一步。
这玩意踩上去真的安全吗?
但难得爬上来了,冰川就在下面,不看一看摸一摸,意难平啊……
宋顾生跟在乔念身后,看着雪花扑簌扑簌落在眼前人的头顶上,再化成水沿冲锋衣的帽身滑落。
翻涌的眸色已经回归平静,看着乔念伸出一只脚丫跃跃欲试的模样,眉头微蹙,拾步向前。
经过她身旁时撇头看她,眼尾不悦的神色像是恼于不得不出手拦住探索欲过于旺盛的小孩。
“去木屋里跟凌兮待着。”
乔念刚迈出半步便被他吓得连忙收回脚连退了两步。
不明所以,“啊?”
宋顾生朝木屋方向看去,“屋内陌生人多,你们互相照应。”
“……”
乔念觉得这么些年,她已经摸不准他的脾性了。
刚刚才以两百斤的男人都不是对手为由丢下女朋友在山脚,现在又以陌生人多为由让前任照顾现任。
她搓了搓手指,觉得这人有点欠揍。
*
雪越下越大,窗外的松树挂上了层次分明的雪。
雾气比方才更大了。
乔念最后当然还是不敢下去。
她捧着一杯热奶茶看了眼挂钟。
已经半小时了。
旅客开始下山,木屋里除了她们两就只剩下两个全副武装的徒步行者。
五分钟前景区的保安上山来赶人,“雪太大,准备要封山了,快抓紧时间下山。”
此时凌兮冷得一直缩在乔念身旁,“怎么还没回来?就一个冰川灰蒙蒙的有什么好看嘛!”
虽然是责备的口吻,但乔念不难听出其中的担心。
没过一会,最后两名驴友也背起登山包走了。
乔念再次看了眼挂钟,“我们出去看看吧。”
一走出木屋风便粗鲁得不像样。
凌兮抱紧了乔念的手,冷得脸都僵了。
乔念想起那简单粗暴的铁阶梯,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在此时,观景台的尽头有黑影逐渐清晰。
乔念看见了,凌兮也看见了。
凌兮冷得觉得脑袋都要结冰了,瞧见宋顾生终于回来了,忍不住蹦哒,“哥——”
山风呼啸,那一声“哥”很快就被风吹散。
可就在她身旁的乔念却听得清楚,她跺脚取暖的动作戈然而止。
哥?
宋顾生和凌兮是兄妹?!
然而下一秒被冻住的思维还是第一时间否定,不对,陆顾生独生子女,何来妹妹?
乔念透过漫天凌乱的风雪看着一步步走来的陆顾生。
对方套上了防风帽,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乔念心下一动,她之前怎么没发觉,凌兮和宋顾生的眉眼竟有几分相似。
凌兮像是发现自己喊错话了,噎了噎。
当下也不管了,看自家堂哥还走得慢悠悠的,气得大喊:“赶紧的,都要封山了,还在耍帅!”
总算回到山脚下,乔念站在最后的阶梯上转身看回沿途的路,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一个闪光点突然撞进余光里。
一块几近透明的冰块被扔到眼前,她手忙脚乱地接住。
宋顾生脱下头套,刘海微湿,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吊儿郎当般的语气:“随便捡的。”
冰块不大,却极致的纯净,一片片雪花落在上面,是六瓣冰晶的形状。
躺在手心中,透过手套仍然能感受得到它的寒意。
走在前头的凌兮边走边对宋顾生骂骂咧咧怪他动作慢,害她差点冷死在山上。
乔念犹豫了下,将它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
*
当他们再次上路时,乔念才知道这场雪到底有多大。
318国道中途一段塌方,整段路被封。
他们只能选择绕山而过。
两点多出发,舍弃了当天剩余的所有景点,到达雅江县时已经快凌晨一点。
乔念卸下行李,脱下手套伸进口袋里,只余冰寒的潮湿感。
她揉了揉冰冷的手指,口袋里的冰川融化了啊。
*
天灰蒙蒙一片。
往窗外看去,雾气缠绕,仿佛遗世独立。
听何哥说昨天那场雪是今年为止最大的一场,海螺沟该得封山至明年初春了。
他们运气是好。
昨晚到旅馆晚,今天又是一早的赶路。
凌兮一上车倒头就睡了过去。
今天依然是一天的盘山路。
折多山、剪子弯山、卡子拉山、兔子山……
当车停在折多山的打卡景点时,车内无一人动静。
何哥:“都不下去拍照?那我下车抽根烟,你们等等。”
车内一时安静得出奇。
乔念:“……”
她也装睡吧。
走山路费神,何哥几乎每到一个景点都下车抽烟。
乔念已经有点装睡装不下去了。
直到最后,车停在兔子山时。
本不热衷拍照打卡的乔念当即一声不吭下车跑得远远的。
啊,车外的空气太好了。
就是好冷。
何哥口袋里的烟在上一程就抽完了,这下瞧安静的小姑娘一个人下车拍照,朝宋顾生摇头道:“这姑娘社恐,不善于社交。”
宋顾生目光随着远处那身影忽明忽暗。
社恐?
呵,当初这丫头片子追我时情话说得可溜了。
再度想起海螺沟山上对方的话,他嘴角一戚,眼神微敛,像一只被戏弄得隐怒的猫。
锋芒毕露,必秋后算账。
乔念觉得后脊骨瘆凉瘆凉的。
*
第三天,当车驶入香格里拉镇,像天地间划分的一道结界,从漫天雾气一下子闯入了蓝天白云。
早上十点,何哥就将他们载到亚丁景区门口。
“长线的话,从冲古寺到五色海,徒步往返,脚程快的,五个小时吧。短线的话,走到洛绒牛场,骑骑马什么的,也很美。”
凌兮惊讶:“五个小时?!”
何哥“嘿”地一声示意她大惊小怪,“那还是快的了,走慢点,得个七八个小时。你们要是走长线,待会先买两瓶氧气背上,免得难受。”
凌兮:“那别了,身体在地狱眼睛在天堂这活不适合我。我骑骑马,拍拍照就行。”
凌兮转头问乔念:“乔乔你应该也不爬山吧?”
乔念却摇头,“我走长线。”
宋顾生将冲锋衣拉链拉至顶,将越野专用水壶套上背带。
语气随意,“我也走长线。”
凌兮:“?!”
凌兮:“何哥,你多久没进去了,来,这趟我请你,来陪我这个被人丢下的孤儿走走短线。你会用单反吗?待会我教你,我骑马的时候你负责给我一顿拍……”
*
湖泊冰川深海子,高原草甸浅山丘。
稻城亚丁是一个能让灵魂驻足的地方。
乔念背着一个小背囊,踩着原始山路慢慢往上走。
宋顾生不知从哪里弄来根折叠登山棍,让她拿着,“太重,累赘。”
然后穿着大黄靴三两跨步遥遥领先。
乔念:“……”
幸好有这登山棍,没多久山路就开始坑坑洼洼。
一个旅客气喘吁吁地看着乔念拄着登山棍左一步右一步的,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走了一个多小时,乔念有些气喘地想要休息一下时,便看见宋顾生在前面的一块大石上支起一只脚坐着。
他一手撑在身后,头微微昂起,正喝下一口水。
乔念:“……”
这男人,帅是真的帅。
她龟速地朝大石走过去,一屁股坐下,觉得脚有些软。
她微踹着气看向隔壁的人。
不是说体质越好的人越容易高反吗,怎么这人健步如飞不单止,现在还一脸从容,气都不带喘的。
反倒是自己日常熬夜三餐不定时,自从跟他分手后就再没运动过的人。
气喘,头痛,脚软,胸闷……啥都齐了。
缺氧的情况下通常嘴巴说的话都不太经过大脑。
“你现在是不是没有每天逼女朋友陪你晨跑的习惯了?”
宋顾生眼神微动,挑眉,就这么气定神闲看着她。
乔念话说出口两秒才后知后觉自己问的是什么话。
立刻解释:“我的意思是,照理说你的体质好,应该挺容易高反的。”
宋顾生懒得回话,目光移向她的嘴,北风吹得已经开始起皮。
水壶拧开盖,给她,“我没乙肝,你放心。”
“葡萄糖水,能缓解高反。矫情不值钱,你垮了我不想背你下山。”
乔念听见水壶晃动的水声,再次懊恼自己怎么会忘记带水。
不过他说得对,她已经渴得气管都在疼。
她便轻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来,凌空灌了两口水。
宋顾生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坐姿,余光里皆是她的身影。
支撑着身体那只手,手指微微用力,目光清冷,心中埋有一个不得解的预感。
开口:“四年前,你跟我分手,原因是什么?”
乔念正含着一口水,闻言一口气岔得她将水给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宋顾生皱眉看向她,下意识伸手帮她顺气。
乔念伸出一手,示意他打住。
她刚平复下去的气又开始喘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刚刚在说什么?
她有点像愤懑版的地铁老人,捂着咳得猛烈跳动的心,责问道:“你这是颠倒什么黑白,你现在是想要诓我分手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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