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是什么人？
光这么个简单的问题，鹭宫途羽就能给出不下百字的回答。起初在异能战争里碰面的时候，她只是把对方当成一个心地善良的医生，毕竟这人实在是太会伪装了，凭她那时的识人水平完全看不清对方的本性。
更真实更贴切的了解是始于那个任务失败，自己也因为某些原因而整日意识不清，危险性大增被暗地收管起来后，从那些负责监管她的人以及医师那里了解到的。她那时候鲜少有清醒的时间，但是上层依旧不想放弃她。每天除了各种治疗外，便会有专人为她汇报自己相识的人的近况。
当然，大部分都没有被她听进去，只有偶尔清醒的时候，鹭宫途羽才会记下那么一两点信息。
他们说以前她挺有好感的那个医生成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说福泽谕吉成立了武装侦探社，社里的侦探厉害到他们相关的人根本不敢去接触，怕一个照面就被看出来；说福地樱痴现在是猎犬的队长，有一个很崇拜他的副队长。
还说她的师兄们依旧在试图找她，哪怕军队已经给了表面失踪实为死亡的通知。
就是这零星半点的消息，才让鹭宫途羽不至于在长久的意识混乱中彻底失控，让她熬到了系统被激活绑定。
森鸥外那句句中校在提醒她些什么，鹭宫途羽也一清二楚。
横滨这座城市说大挺大，说小也挺小，一个不注意就会碰上故人。她改了用刀剑的习惯，以往的性格在那十几年的混乱与折磨中也渐渐扭转，平时多加注意，倒也一次都没有碰到过武装侦探社的人。
森鸥外无非是要她小心别遇见福泽谕吉。
他想要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那么如今的鹭宫途羽就是一大助力。老首领一派的成员届时大部分都会被清扫掉，到时候就是港黑战力最缺乏的阶段，有了这位曾经的中校，他的压力能少上不少。
他才是最不想鹭宫途羽与福泽谕吉相见的人。
森鸥外不能判断出过去那些羁绊对鹭宫途羽还存在多少影响，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彻底将她与港口黑手党绑在一起的方法前，避免她与故人重逢。
鹭宫途羽点燃了一支烟，没有抽，只是夹在指尖，任由黑魔鬼浓重的烟草味顺着港口的风飘向下风向。火星在烟草中跳动，缓慢地将其燎成灰烬。这种来自荷兰的香烟有着浓烈的香薰油气味，稍显甜腻，能够轻而易举地熏得人头昏脑胀。
然而这样的状态反而让鹭宫途羽的头脑越发清醒起来。
她习惯于在混乱中思考，抓住那一丝一闪即逝的灵光，借此证明着自己确确实实已经脱离了那些虚无的混乱。
最底层的人员在勤勤恳恳地清扫现场，残破的肢体被装进黑色塑料袋，血迹用拖把沾着洗衣粉拖干净。其余人员将货物一箱一箱地搬上船，计算着这次的损失。没人敢对在上风口抽烟的干部置以微词。
等到香烟燃尽，鹭宫途羽才从外人眼中的那种发呆状态中抽神出来。她招招手，一个不知名的男下属立马毕恭毕敬地来到她面前。
干部坐在集装箱上，海风将她的酒红长裙与黑发一齐吹动，衣摆在风中翻卷出浪花的形状。海鸥在水面上掠过，她静静凝视了一会幽蓝的海水，才开口下达命令。
“你去找一趟森医生，就说之前的药我吃完了，让他再配一点。”
“是！属下这就去。”
鹭宫途羽从集装箱上一跃而下，即使踩着九厘米的细高跟也没有影响到她的活动。既然港口的意外情况已经处理完毕，那么她也就没必要继续镇场子似的在这坐着。
和剩余直系的下属交代几句，便由三浦京春送她回了公寓。
没了系统操控的扫地机器人不愧为人工智障的名头，卡在书柜的角落里不停乱撞，发出哔哔的求救声。鹭宫途羽舌尖抵住上颚发出一声不耐的啧，顺脚将一本书踹了过去，将扫地机器人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终于脱离书柜濒临没电的扫地机器人乖乖地回到充电角落，待在那开始安静充电。
鹭宫途羽蹬掉高跟鞋，没管落了一地的书，径直把自己砸进沙发中。她头也不抬，从旁边捞过一个软绵绵的抱枕塞到脸下，将头埋进抱枕中。
背上的伤口还没好全，刚生长出来的组织在之前的清理活动中又撕裂开，血珠顺着缝线往外渗。
她自认为还算听话遵守遗嘱的病人，但是遇到特殊情况也没法避免，不是吗？只能麻烦负责的医生多多费心了。
鹭宫途羽趴在沙发里，直到公寓的门铃响了一次又一次后的才皱着眉在身下摸索着找出手机。
那个下属叫什么来着
她努力回想了几秒，在锲而不舍的门铃声中拨出了电话。
“直接进来，电子门密码在收件箱里。”
下属的声音中充满了为难，似乎是觉得自己办事不利。
“鹭宫大人，森医生说要用药要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才能确定处方。”
“我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鹭宫途羽扔下这样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手机再度被扔进沙发缝中。
接到指令，下属松了一口气。他从收件箱的内壁刻着的凹痕触感猜出电子门密码。输入密码后，他侧身将门口让出来。
“请吧，森医生，我就不进去了。”
既然鹭宫干部没有开口，那么说明接下来就没他什么事情了。
森鸥外向他点头道谢：“麻烦你送我过来了，但是鹭宫干部这个情况必须得检查伤口才能做出判断。”
当时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这个下属为难的神色可是很明显，不过最后还是带森鸥外过来了。
他一副诚挚模样，好像从头到脚都是彻彻底底在为病人打算的好医生。
“只是我该做的事情而已，”下属见状摆摆手，“还是鹭宫大人的身体最重要，你进去吧。”
森鸥外再三感激他后，才在门垫上蹭蹭鞋底，从柜子中翻出一次性鞋套换上。他走进客厅，看到的就是趴在沙发上，宛如睡着了的女性。鬈发松松散散地铺散在沙发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庞。轻闭的羽睫浓密卷长，在眼窝投下一小片阴影。
靠近了，森鸥外还能嗅见中校大人身上尚未散去的硝烟味和港口独有的海腥气。
他在沙发边蹲下，把医药箱搁在茶几上，动手拿下了鹭宫途羽肩头上的外套。
“中校大人，明明之前嘱咐过不要大幅度活动的，不听医嘱可是不行的啊。”
他习以为常地叹口气，从医药箱里翻出纱布，一点点蘸去血珠。好在伤口的撕裂程度不严重，不需要重新缝合。
“不这样的话，森医生你又要找什么理由上门呢？”
鹭宫途羽支着脸颊，偏过头去看身边的黑发医生。
涂抹着鸽血石色口红的唇缓缓勾出笑，眸中水光潋滟，好似在铅灰色的天空中落下一场雨。下一秒，她抵住森鸥外的额，撩了撩医生中长的黑发，将其中一束卷在食指上。
“爱丽丝很想念之前遇到的那位小姐，最近为了这件事情都闹腾好几次了。没办法，我实在是不能拒绝爱丽丝的请求呢，为此只好来麻烦干部大人了。到时候干部大人那么好心，到时候一定会同意的。”
“干部没有哄小孩的爱好。”
虽然这样说，但是鹭宫途羽也没有否认到时候一定不会接受森鸥外的请求。
她松开手，任由那丝黑发从指尖滑落。
“森医生头发长了，哪天还是扎一下吧。要是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掉头发的话，可是会被患者投诉的。”
“这样吗？我看中校大人手腕上这根细绳不错。”
“随便。”
鹭宫途羽勾下手腕上的墨绿色的细缎带，扔给森鸥外。对方收起沾着血迹的纱布，抬手拢了拢碎发，用缎带在颈后扎了一个短短的低马尾。
明明是稍显女气的装饰，但是放在这个人身上却没有什么违和感。再换身华丽点的衣物，就像是宴会上彬彬有礼的贵族。
仿佛陡然失去了所有兴趣般，鹭宫途羽重新趴回沙发上，闭着眼不再开口。
森鸥外摇摇头，似乎在感叹女人的喜怒无常和异变。他抽出一张纸巾，将药方和用药要求写在上面，而后在白大褂衣兜里掏了掏，翻出一颗装在塑料盒里的大福，用点心压住纸巾。
“药方我留在这了，中校大人记得让下属去医院拿药。”
鹭宫途羽没有睁眼：“走的时候把地上的书收拾一下，看看掉了几本书。”
“是是是，都放回书架上吧？”
森鸥外无奈应了一声，任劳任怨地在收拾完医药箱后又弯着腰将地上的书全部捡了起来。大部分都是硬壳的精装书，垒在一起重量不轻，只有一本是稍显陈旧的普通书封，不过两个巴掌大小。
鹭宫途羽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书脊被推进书架的声音。
“医生数清了吗？地上有多少本书？”
几秒后，是森鸥外平静的回答声。
“十三本，都帮干部大人你放回书架上了。”
鹭宫途羽闭着眼无声地笑了笑。
L——I——A——R。
明明是十四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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