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昭人在哪儿?”
殷驰野忽问,他背后一干侍从东张西望。
满屋漆黑,探符显红。
难不成她出去了?可卫大人明明让他们留下来……岂有人敢逃令?!
“去找卫大人。”
殷驰野脸色一冷,还没推门,忽见花圃有人翻屋而过。
“沈青昭?不,一点都不像……”他皱眉自语,那明显是一个男人,但也无关紧要。
殷驰野才踏,却被人立拦:“请留步!”
“我有事要禀报卫大人。”
“她有令,任何人都不可外出。”
那守吏冷酷,殷驰野一心疑惑,他自己都被拦,那沈青昭到底去了哪里?
***
地牢油火,微微弱弱的,粗糙的大石堆砌成墙,摸上去扎手得很。
沈青昭掏出一张烧阴符,片刻功夫,尾巴腾地窜上一团火苗,这种符以怨气为燃,多供夜山赶路为用,避不了邪,也就照照逃命的去处。她凑合着用,勉强见光。
牢分轻重,她眼下所在的地方以流民居多,每经过一间牢狱,纸火忽旺忽弱,看来冤屈不少。
朝右瞬间一声“噼啪”,朝左又逐渐小下去,有意思得很。
沈青昭走到第十三间时,门边蹲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垮着脸,近去一看,才知那不是表情,而是常年累下来的褶皱。
老头的怨气平稳,不高也不低,但以他死了兴许十年以上来判断,这怨气也足够久了。他一脸保持失望,对人毫无反应。
“您怎还不走呀?”
沈青昭就像打个招呼一样问,怨灵生前都是人,要给足尊重。
老头可怜巴巴道:“饿,饿啊。”
“转世就可以吃啦。”
“吃不到,吃不到……”
老头摇摇头,目光一动不动,只盯着牢狱送饭的小口子,像贪腹鬼。但奇怪的是,他胳膊皮包骨,肚子却撑得圆滚滚。沈青昭见之道:“那您想吃什么?”
“想,想吃,儿子包的饺子。”老头一刹失神。
沈青昭正想问下去,符咒倏然一声炸裂,火舌滚烫,老头面容模糊,白色身魂如风雨动摇,他呢喃着,声音穿过耳骨:“好饿啊,都不能吃……抢了馒头才给吃。”
“您到我这里来,日后超度就不用抢馒头了。”
“不用。”老头抹了一把眼睛,死人掉不出眼泪。
沈青昭见他实在可怜,本想放弃直接走下去,但老头随之又说:“被关在这里,每天都有吃的,不用抢。”
他肚皮鼓鼓,是死前的模样。
沈青昭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您已经可以出狱,他们不会再送吃的了。”她掏出小木偶,“我借您怨恨一用,待做完,就送您到一个能真正吃东西的地方去。”
老头傻傻痴痴,他等了十几年,原来自己早就已经出狱啦?
“怨灵附体。”沈青昭话音一落,这老头身影浮散,就在这时候,小木偶的双眸骤然血红,犹似一阵望不见的风缓缓穿过牢笼,灵魂归位。她将这怨气储在里头,很多人生前没害人,死后也是。
这算不算养小鬼?
算的。
沈青昭被赶出师门,她东西都没了。
身上还没钱。
所以这就是她便宜的新风邪盘——养小鬼,找大鬼。
沈青昭继续带着符走下去,哪儿烧得最旺,就去哪儿。
不出三刻,收服完毕。
“你们放心,我不是人贩子,不……不是灵贩子!这超度的事,必然说到做到。”她对木偶承诺,却像在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候,头顶上传来几个脚步声,疑似有人在巡逻,沈青昭毫不犹豫地藏身。大门敞亮,壁火顿时一片生光。
她指间的烧阴符骤熄,徒留一缕白烟。
三个守吏点灯,沈青昭开了天眼,发现他们并无通灵资质,不禁如释重负,哪知待其走近,才听“滋滋”火烧作响,竟是烧阴符!
她眸底一沉,朝里挪靠,牢狱本就多怨气,谁会在自家地方用这种东西?
“这牢好干净。”守吏们感叹前行,沈青昭心道:看来这个细作已经发现她不见,竟用这种手腕找自己。
好精明。
火窜劲愈烈,只因前头藏得个吃光了怨气的人偶。
沈青昭正准备制造动静摆脱他们,眼看靠近,就是这个时候了!她掏出一纸符咒,忽然之间就被一只手猛然捂住——
“唔……!”
来不及出声,她就被人施上了禁声术!
是谁?
竟拿她之前用风邪铛的方法来对付自己,当她不是人?!
“嘘。”耳旁马上传来那犹如吹雪的声音,一个字,便叫这里降去几分寒意。
沈青昭恍然大悟——
是卫坤仪。
“好烫!”守吏猛地撒手,烧阴符刹那化成灰烬,这里离木偶仅七步之遥。剩下的人赶紧抱在一起:“该、该……轮到谁去看了?”
“是你!”
“快去快去。”
终于有个磨蹭的被推过来,一符重燃,沈青昭皱了眉头,不对,怎来寻人的这般胆子小?
“三,三清六御,四海龙王各路神仙,咱们只是奉命办事,很快就有符师前来超度诸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原来当真是在找怨灵……
因为这一条路都被收齐在木偶体内,故此火势滕地炸裂,这符又烧没了。这几个人立马聚拢成团:“快记快记,这儿是什么……我看看,哎,东、东三牢十八间!”
沈青昭被摁肩。
这里似乎比外头更吵,一切声音都被放大。呼吸,心跳,紧绷,她尝试平复,却仍止不住它们潮水起伏,从指缝流去,再毫无遮藏地涌向身边人。
守吏们继续朝前。
在这过程中,沈青昭察觉禁声术已消失,手也松开了,于是悄声道:“姑娘是来找我的?”
卫坤仪立即将一根手指挡在她唇前。
噤声。
她自觉收住,此人态度坚决,好似想认真听什么。
“这里还有吗?”
“没,没了,就那一间最邪门……”
几人窃窃私语。
“你说国师凭什么要咱们下来?”守吏们开始抱怨,其中一个道:“什么八字重,我看是在骗人!”
“这么大的怨气……不,不如还是去叫修士?”
抱成团的其中一个声音道:“想得美!他们忙了一夜,都在养神呢,咱们的命算什么,招上恶鬼都是活该。”
沈青昭这才明白了,原来是国师让人来这里记下牢号。
难道他就是细作?
守吏一路骂骂咧咧,一路求饶。待声远去,那手指却还一直停在她唇边。
“还望息怒……”
他们渐行渐远。
但奇怪的是,手指并未放下。沈青昭颇有不解,那指下的冰冷渗唇,呼吸却扫在颈上甚是发痒,她不禁侧头,本想着,背后的的人也许戴着面具,也许还不曾留意这里——
慢慢地,却是一张清晰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卫坤仪在这。
她竟还……不戴面具?
沈青昭不明白她为何眼中稍有讶异,那样子竟不似方看自己。
卫坤仪面具已解,与府前不同,她下半张脸无比清冷,远观压人。如今才知她眉眼生媚,青丝一如春柳,看上去甚是乖顺,令人想当成绸缎一并下抚……
沈青昭脸一红,这人复杂又美,真是少见。
昏黑中,卫坤仪竟似不自在,仿佛被发现了一直看着她的秘密。外头的声音逐渐小去,此中分明没有一句言语,却冥冥之中令人觉得,它比哪儿都大。
“卫姑娘。”
对方闻此忙松手,拉开距离。
“你是来寻我的?”沈青昭再问,卫坤仪嗯了一声,有刻意平淡。沈青昭不知她在心虚什么,不就对视一眼么,“北狐厂都回来了?”
“是。皇帝下令,你们已可离开此处。”她说得虽多,但每一个字都公事公办。
沈青昭想起师父信上的话,不免有些冤枉,自己又不是一个见“脸”眼开的,何故要暗示一句心中有人?
她吃一堑长一智,定是师父胡乱说过什么。
沈青昭先下手为强。
“卫姑娘怎也来了?我就下来看看,对了,方才有人送信,我今天才知你和师父相识,也是有缘。”
她态度大方。
至于什么不该来?哦,没注意。
卫坤仪却不言。
“师父若说过我什么事可莫当真。”沈青昭趁势追击,卫坤仪移开眸子,犹似在看出路:“随我来。”
二人来到第十一间狱,站在正中央,沈青昭感到十分不解,后边卫坤仪抬手摸索,只听墙壁里头一阵轰闷作响,有道光亮刺过来,石砖徐徐拉开,一条暗道赫然出现。“从这走近一点。”她轻声道,“妖祸袭京局势不明,你莫单独走动,一是许有危险,二是引人猜忌。”沈青昭盯着她,可真奇怪,她带上狐面时,妩媚又爱笑,哪知摘去后,反而换回谨慎。
走出密道后,发现望月台大多安睡,江风媚却在看落花。
卫坤仪道:“二门主。”
一转头,她正见沈青昭旁站着一个瘦高美人,腰上系挂面具,若非此身白衣,她可真认不出来,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是那个令众剑宗趋之若鹜的卫大人!
“您是……卫大人?”
“江家已可入官邸休憩,请您随我来。”
“去哪儿?”江风媚给了旁边人一个眼神,沈青昭忙摇摇头:我不知道。
“多谢大人美意,呵呵,我不困,就在这吧,万一刺客尸体出了何乱子,我也好立即赶赴。”江风媚开始怀疑这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卫坤仪道:“那请便。”
说完,她就欲带沈青昭朝外走去。
“我,我们去的地方近不近……”沈青昭怀揣木偶,也是生怕远了,在尸体出乱前不能赶过来。
卫坤仪看着门外,神色淡淡道:“近。”
“那其他人呢?怎就只问了我和风姑?”
此话一出,卫坤仪停步,转过身来。
她面无表情:“因为,是我的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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