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昭半夜中醒来,一片漆黑。
她醒了。
“嗯……”沈青昭声音细得跟小猫崽似的软糯,她揉一揉眼。
人呢?
沈青昭在清醒中,慢慢回过神来。
卫坤仪呢?
她被一个人丢在这了?
沈青昭一侧头,卫坤仪却正倚墙角,她双膝枕剑,昏中自落沉颜如玉。
她还在……
想到这里沈青昭忽然心安。
天黑了?
沈青昭摸黑爬起来,睡眼惺忪,祠堂外遮得一件披风,夜里又开始下雨,风不停吹。
沈青昭暗道:怎挂在这?
她刚想好心去收,没到门前,就察觉到一股强大的结界力量扑来。
整个村子黑得死寂。
那些村民都逃走了,替人松一口气,沈青昭拿披风搭回卫坤仪的身上。她忽觉奇怪,这个人就睡墙角,为何不遮这边,去遮大门?一回头,沈青昭才反应过来,神女莲座,正对大门。
盖上捻好。
卫坤仪一身白紫,双腿倾侧。
她闭眸,眉眼隐忍,似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墨夜柔辉下,她仿佛画师睡前红烛下从一副未完成作品中走出的仕仙,衣襟微敞,若有似无散香,不知不觉中,已将人带往一座禅性的雪山。她是神,该受朝拜。
沈青昭一怔。
这蝶翼一般的锁骨下,又多了几层白布包裹……明明之前不曾见过。
病发了?
她想不通,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那究竟是怎样的病,却仍令人比肩妖邪而无可阻挡呢?
正是轻微走神间,窸窣窸窣,就见胸口处被紧拉一下,那对漂亮锁骨飞走了,只剩下一只如玉白洁的手。
抬起头,撞见卫坤仪正睁眸。
“青昭?”
她一睨,四目相对。
沈青昭腾地一下脸红了,这下子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分明是她先说出暧昧难辨的话,自己方才真真切切地想着她身上的伤,绝无半分杂念!怎她这副皱眉,倒像是自己不懂得分寸在先?
沈青昭道:“……”
沈青昭道:“………………”
卫坤仪只看着她。
沈青昭呼吸一凝,本想说些什么,半晌,却打消了念头,只认真一叹。
“我也是女的,你在想什么啊。”
卫坤仪不答。
她头倚左,双膝倚右,月色下,她本就柔弱无骨的姿势,此时被清光衬得更为诱人。
“你何时醒的?”
那声音还带着思量,故此极慢,但那种被吃了豆腐后一副大度的样子还是隐约有的。
沈青昭道:“你又是何时醒的!”
她羞色难挡,忙起了身。
昏黑中,卫坤仪看着沈青昭,仿佛安静受扰。
沈青昭道:“我只是替你搭披风,可不是登徒子……你莫误会。”
卫坤仪道:“嗯。”
身子更倚墙,她那张脸,不说话时太冷了。
沈青昭决定先发制人道:“卫姑娘,唉,你这样不好,看谁都一副轻鄙,还好我习惯了。若非我听封灵儿说,其实你是一个很细腻的人,你方才那样,我真以为是在嫌弃我呢……应该,没有吧?”
卫坤仪道:“若我有呢。”
沈青昭道:“呃,对不住。”
卫坤仪道:“何故道歉。”
沈青昭道:“因为,我好意替你搭衣是一回事,你受不受是一回事,姑娘若不愿梦中被人接近,那我下回多多留意。”
许久后,一个稍柔和的声音道:“不必。”
卫坤仪搂住自己,似有点冷。
“我未睡去。”
她看着小窗棂外,沈青昭听后万般吃惊地问:“那你为何不歇息?”
卫坤仪道:“总得有一人清醒。”
沈青昭暗道:佩服了,这就是北狐厂的素养么?很放心。
“其实啊,柳公子之前下山追来时,你那番质问他们为何不顾危险的样子,可真把我吓了一跳……”
卫坤仪似被沈青昭的话勾起兴趣。
沈青昭道:“这可算管的人多便成了一种习惯?我以前在望月台时,师父带我们出远门,她也容易对落在后头的人严苛,可该救还是救,你和她很像。”
卫坤仪继续听。
沈青昭见状赶紧道:“所以你瞧,咱们已提至了我师父,那么她这三年究竟是去哪里,做了何坏事……”
她闭上眸。
卫坤仪盘坐,将剑继续横在膝上,月下一席白衣,犹如覆雪清竹道:“你既醒了,我便歇息。”
沈青昭道:“……啊?”话未落,再不得理。她真不理人了!沈青昭转了好大一个弯,才反应过来,顿时满腹委屈:“卫姑娘?卫姑娘?卫坤仪——卫、坤、仪姑娘?你,你好歹像待柳公子一样待我啊。”人魂飞了,叫不回来了。她心怀怜悯离开,一夜过去。
***
偃骨山。
数日,一间宅屋,聚齐人头。村民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鞭炮炸耳,小儿东窜。
“谁看到强子了?那个人是吧……他回来没?啊,在那,他瘦了。”村民在窗外寻找熟人。
柳生坐在小圆桌前,同四五个鹰袍人,问着那几个还在昏头的:“你们当真不记得了?”
他们是被“山神”操控过的人,其中正有蹲在深林内的年轻人。过去三天,大家对曾发生之事皆浑浑噩噩,反正翻来覆去,就几个字,头痛,忆不起。
柳生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
那个同门的人道:“今天必须上禀。”
柳生道:“他们一问三不知,我总不能去编吧?”
鹰城人道:“你想办法,人是你找的,这前脚刚走,京师就派人下来问责,这样下去岂不算咱们纵容了妖祸?”
柳生无可奈何,他提笔,望向几个年轻看着聪明的,问:“你们真不记得‘山神’什么时候来的了?”
一个人道:“我不晓得了,只记得刚回家,爹捧了碗水来,他神色古怪,但我,我也没怎细看……喝着喝着就糊涂了。”
柳生道:“那个‘山神’叫什么?附近传闻多,总得有点印象吧。”
那人耷头,想了很久,才说:“就叫……山神。”
柳生道:“你……”
另一个人道:“不对。”
柳生大喜:“你说你说。”
坐旁边插嘴的道:“我记得好像叫三,三什么神?”
跟没说一样。柳生收笔,后头鹰城人也摇了摇头,只觉无可再问,三和山字那般接近,这有何可提的?
问不出结果后,众人再次回到神祠,这里边原迹依旧,同门的师兄掏出一纸符,地上起风,整个祠堂忽然被一种蒸腾腾的热气笼罩,背景扭曲,柳树止不住吹,他们的鹰袍都被扬高。
蓦地一声清脆炸开,高大祠堂在众人眼前像珍瓷一般破碎!
巨大的冲击波一下子荡开来,人们纷纷以剑气遮挡——
师兄道:“好强的结界。”
柳生道:“不应该啊……昨天不曾见过布下这东西,难道她们留宿了?”
“结界越厉害,破开时也越像被人当面打了一记,这绝不是青出于蓝的水平!”
鹰城人点头,进去后,腾出空地的地方,脚印,神女,飞镖……无处不在,但唯独没有一种东西!佟胖子道:“她们把菟丝草都拿走了。”柳生一时不说话,佟胖子拍了拍肩,道:“别自责,咱们也不知道她旁边的那个姑娘,其实是北狐厂的卫大人。”
卫大人。
这三个字如雷贯耳,北狐厂请来的奇才,她来长安短短几年,地位就已和那几位大人一样高了。
柳生很难受,传言是真的。
佟胖子又道:“师父已下令,是谁来偃骨山除邪这件事,谁都不准讨论,咱俩对外就说是两个寻常术士就行了。”
柳生道:“术士?滚!长安第一天眼和卫大人能和寻常人一样?!”
佟胖子道:“不一样,你没听说吧……”他顿了顿,看看四周,才低声凑近:“青出于蓝说她姓什么?姓沈,住在京师的国公姓什么?也是沈,她很可能沈家的哪位大小姐,只是借江家名头行事。”
柳生道:“可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北狐厂吧?能去哪儿?”
佟胖子也说不出,他俩抱剑,看一地草,沈青昭以绿衣闻名,可她也像这野草似的,踏门人少了,才敢冒出芽来。
但愿她离京后能去一个名门正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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