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陪伴在他身边太久了。
如影随形, 悄无声息。
沈执从她身上得到的温暖,恒长久远。
这份温暖润物细无声般浸透他的世界,把他从苦闷黑暗潮湿的泥潭里拉出来, 让他能向阳生长。
久而久之,他以为他就生活在向阳的世界,把她落在身后,逐渐遗忘。
沈执下床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疼的倒吸冷气, 他脸色苍白穿好衣服, 床边摆着的狐狸拖鞋已经很陈旧, 外观幼稚可笑,却是茶茶很喜欢的款式。
这是她高二给他买的拖鞋。
和她脚上那双兔子耳朵恰好是一对。
沈执现在穿着这双拖鞋, 已经有点小了, 不太合脚。
他踩着这双和他气质格格不入的毛绒狐狸拖鞋下了楼。
家门外的院子里被布置的井井有条, 客人们的欢声笑语传到他的耳里。
沈执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生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在人群里搜寻一遍, 并没有见到他想见到的人。
他只看见了茶茶的父母, 还有她的哥哥。
沈执穿着薄毛衣, 走到他们面前,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他问“阿姨, 茶茶没来吗”
楚清映目光柔和看着眼前的男孩,以为他们俩只是在闹小脾气,她说“是啊, 她要赶作业, 就不过来了。”
傍晚依稀刮起了冷风, 江承舟怕她冻着身体,在她肩上搭了件薄披肩。
楚清映扣紧披肩,又说“阿执和茶茶闹什么矛盾了她这回真的生气了。”
以前放假总喜欢跑来的沈家,这回都不肯来了。
沈执抿着苍白的唇瓣,诚恳道“是我的错。”
是他的错。
沈执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在这一刻,这个冬天,这个梦醒时分,很想见到她。
憋着这么长时间的想念,被他刻意忽略的、一遍遍洗脑自己总会过去的想念,疯狂生长。
楚清映说“我们茶茶脾气好,也不记仇,你真心和她道个歉,她就不会生气了。”
沈执的眼睛有些酸,谁都知道她脾气好不记仇。
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好。
他自己也是知道她的好。
但他毫不犹豫利用她的善良。
沈执闷着声音说“我会认真道歉。”
他握着双拳,提着一口气,冲出院子,越过大门,他想把她找过来。
沈执记得茶茶很喜欢待在他的卧室里,霸占他的床,脱掉袜子,躺在他的床上看小说看漫画,亦或者是拿着零食,边吃边看他写作业。
沈执有洁癖,往往都会沉着脸夺过她手里的薯片,给她两个选择。
要么不吃。
要么就下床。
茶茶宁肯不吃,也要在他床上赖着。
他认真写作业时,全神贯注,不会走神,也不太会搭理她,等到写完作业再抬头,床上的人儿已经横七竖八睡着了。
沈执小跑着赶到茶茶的家门前,气喘吁吁,呼吸紊乱,他穿过院子,走到别墅楼下,仰着脸往上看,正对着的角度就是茶茶的房间。
他的喉咙像是堵塞了一般,到了跟前,反而没有勇气再叫一次她的名字。
明知道她不肯来他家的原因是什么,还是会侥幸的想也许她真的在赶作业。
沈执正打算敲门的时候,二楼向阳的房间窗户被人打开,窗帘随风摇曳,少女穿着睡衣,头发懒洋洋靠着颈窝,一只手抓着窗台外的栏杆,翘着小腿在和人打电话。
“你吃饭了吗今天你爸妈难道又不在家吗”
茶茶朝着阳光,满脸笑容,似乎被对方说的话给逗笑了。
“我还没吃,但我妈妈应该在冰箱给我留饭了,你别经常点外卖吃,对身体不好。”
他们通话了很长时间。
沈执就站在楼下安静听着,从对话里他也能猜出来对方是谁。
多半是茶茶一直以来的同桌,于故。
沈执以前没觉得于故有多碍眼,为什么他就能什么都不担心呢不用患得患失,不害怕茶茶和别的男孩走在一起,因为他卑劣的清楚,茶茶对他的爱是百分之百。
也许是百分之一百二。
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所以,时至今日。
沈执也清楚,茶茶心里还有他。
那不是朝夕的爱意。
感情也不是说散就散。
沈执在楼下站到双腿麻木,才等到他们打完电话。
沈执木然敲了门,茶茶下楼开门,看见沈执的脸那一瞬间,嘴角的笑容就垮了。
沈执问她“为什么没有去”
茶茶连骗都懒得骗他,“因为会见到你。”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这几个字也给了沈执不小的打击。
沈执迫不得已,搬出他的母亲,“我妈妈很想你。”
茶茶低着头,“哦。”
两人总共就说了不到三句话。
从前都是茶茶不断找话题和他说话,如今掉了个,沈执的言语表达能力实在匮乏,找不到话题可以聊。
“我走了。”
“嗯。”
茶茶重新关上门,靠着墙角身体缓缓滑落,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缓了很久,才恢复原样。
把喜欢过的人从自己的心里连根拔起,是一件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
她慢慢站起来,去厨房加热了妈妈给她准备好的饭菜,用勺子挖着饭,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眼睛里起了雾气。
她想起来,那几天,她帮闻淮去照顾他奶奶的时候,总是会被在树下聊天婆婆们打趣。
那些玩笑话和她小时候没什么两样,从前她听了又有点少女的羞涩,又有些说不清楚的甜蜜。
如今那些话,反向成了刀子。
婆婆们说“茶茶长大啦,什么时候去当沈执的新娘子啊”
这曾经确实是她少女时期仅有的梦想。
这个梦想听起来,那么的没有出息,没有志气。
但真的是她那时的唯一所求。
茶茶吃了顿饱饭,然后上楼,闷头写完了所有作业。
楚清映和江承舟回家时,茶茶已经睡着了。
楚清映看了眼冰箱里的便当盒,里面已经空了。
她放了心,看来他们不在的时候,女儿也有好好吃饭。
楚清映被丈夫搂着腰,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江承舟浑然不在意,“茶茶最好以后都别理沈执那小子。”
“你不喜欢他”
“他又不是我儿子,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沈执作为有可能抢走他女儿的头号选手,当然不会招江承舟的喜欢。
江承舟又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沈执的错,都是他活该。”
楚清映也说“也是,茶茶没有错。”
江承舟还有件事要提醒她,“今年要去老宅过年。”
楚清映不是很想回老宅。
江承舟知道她有心结有抵触,亲了亲她,“放心,就待一天。”
楚清映拧着眉,“嗯。”
除夕夜,家里被布置的红红火火。
红灯笼,红对联,每一扇玻璃窗上都贴着福字。
茶茶这天穿着新买的衣服,米白色的毛衣,搭配着时下最流行的浅色马甲,长袜小皮靴,俏丽可爱。
头发长了不少,她又花时间编个高高的马尾辫,露全五官,小巧而又漂亮。
茶茶今天一睁开眼睛,就迫不及待跑下楼,挨个讨要红包。
她的哥哥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框,手边搭着一份报纸。
茶茶走过去,她先卖了个好,乖巧同哥哥说了早安。
江州关了电视,“早安。”
茶茶又臭美地问“哥哥,我这身好看吗”
江州毫不犹豫点头“好看。”
茶茶站在他面前,说“新年新气象,所以我特意买了新衣服。”
江州嗯了声,坐等后文。
茶茶把手伸到他面前,“既然是新年,哥哥也得发个红包,对不对”
这不过分吧
江州一早就猜到她的目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红包,放在她手心里,“想买什么买什么。”
茶茶摸着薄薄的一个,好像没什么钱。
她又不好意思当着哥哥的面拆红包,只能先放回兜里,“谢谢哥哥。”
茶茶又用同样的套路在她爸爸面前晃来晃去。
江承舟每年也都会给她丰厚的红包,今年也不例外,亲自交到她手上,“小财迷。”
茶茶觉得爸爸这个比哥哥那个厚多了她很高兴的冲爸爸笑了笑,声音清脆“谢谢爸爸”
顺利讨到红包的茶茶,今日一整天都心情美丽。
一家人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茶茶本来在客厅和哥哥玩游戏,中间接了个电话,匆匆套上外套,就出了门,她跟哥哥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
电话是于故打来的。
除夕夜,他也是一个人度过的。
父亲在国外忙于学究,母亲也在医院加班。
也不是没人管他,爷爷奶奶还有父母两边的亲戚都让他去那边过年。
于故都拒绝了,他对其他人没什么兴趣。
他给茶茶打了通电话,意料之中,他喜欢的女孩心软了,答应和他一起广场看喷泉表演。
于故今晚穿了件浅白色的毛衣,拿上外套和钥匙,出了门。
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到的广场。
新年伊始,广场上却没什么人,大多都在家里欢度节日。
偶尔有几对情侣在广场上放烟花,市政府大楼就在广场对面,隔着一条弯弯的河流。
市政府的烟花和鞭炮,在八点准时点燃。
隔着一条河流,茶茶合着双手仰脸望向天空的烟花。
无论时隔多久。
一见到烟花,她想到的人都是沈执。
想到那天晚上他无所顾忌的笑容。
想到他与众不同鲜活的一面。
时至今日。
茶茶终于明白,沈执生日那夜的那场烟花,不是为他自己放的。
而是为了姜妙颜。
他为了姜妙颜放了一场价格低廉但心意盛大的烟花。
茶茶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她嫉妒。
她眼酸,她做梦也都想得到那场烟花。
她那时候做梦哭着醒过来,哪怕在梦里她也成为不了惊艳沈执人生的那个人。
忽然间。
茶茶耳边响起“呲呲”的轻微响声,她转过脸去,少年手里握着一束很小的烟火,是小朋友们手里经常拿着的小烟火。
就一根。
花火引燃,闪着星星的光芒。
于故把这根小烟花放在她手里,很轻柔地对她笑了下,“茶茶,喜欢吗”
茶茶说不清楚那一刻自己是什么感觉。
原来也有人肯捧着一束小小烟火,捧到她面前,问她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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