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第一场雪下得格外大。杨北辰光打个盹的功夫,睁眼看天地已是一片白茫。厚厚的积雪已将他小半个身子埋在里头。
杨北辰有些不安。他自幼修习道家内功,冷热不惧风邪不侵。只是一觉醒来跟着他的三只羊儿不见了。
羊儿,可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当他还是个正太的时候,他就在门派里见过这群羊儿了。它们总共有七只,外界美誉“纯羊七子”。有天起夜,杨北辰不慎打翻围栏,羊儿们纷纷趁夜跑路。师父盛怒之下把他罚出山门,找不回走丢的羊不许回山。
五年过去,下山历练的正太长成位风度翩翩的成男。可惜走遍大江南北,杨北辰也只找回了三只小羊。
可不能再把小羊弄丢了!
杨北辰提口真气,长长地将声音送出去:“羊大,羊大……”
他内力充沛,空旷的雪原上传来阵阵回声。
羊儿是通人性的,听到他的呼唤一定会现身。
面前不远的雪地裂开两道缝,各钻出只羊角。
原来杨北辰睡着的时候咩咩们也睡着了,被这场猝不及防地大雪埋在地里。
杨北辰摸摸从雪下钻出来的羊大的头,接着喊:“阿四,小六!”
羊四也早就出了来。只是她一身羊毛跟雪地一般白叫人看不得清。羊四小步跳过来蹭蹭主人的小腿。杨北辰照旧亲昵地揪揪细毛羊四的两只小耳朵。
羊六,还是不见踪影。杨北辰再喊几声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一人,两羊都紧张起来。天那么冷,老六该不会变成冻羊肉了吧?
羊大经验老到,三只羊睡着前并排呆着,即便大雪来临,羊六还在原来的位置。
他跑到自己出坑的位置,用羊蹄子快速扒去盖在地上的积雪。
羊六果然在里边,它身边还有个男人,两人睡得正熟。
男人一身黑衣,侧卧着被埋在雪地里。雪涂满了他的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是谁?”杨北辰问他的羊儿。
没有羊知道。
羊大用蹄子敲敲羊六。睡得正熟的羊六被闹醒,不满地咩了好几声。这时他才注意到身边躺了个男人。这个男人把他的一条腿紧紧压住。
杨北辰走过去将男子翻个身好把羊六放出来。
男子还有体温和呼吸。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柄空刀鞘,绷得青筋暴起,可见他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杨北辰心善,总不愿见着一条人命白白消逝。
他往腰间的神奇背囊一摸,变戏法似的在雪地里搭起顶大帐篷。里头炉炭、被褥一应具足,足以抵御外头冰雪严寒。
杨北辰将男子背到床上躺一阵,他煞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些血色。脸上的积雪消融后,他是个看来极其养眼的人。
他的左腿上带着刀伤。本来伤势已给冰雪冻住,稍暖和些,伤口破裂再度冒出血来。
“阿四,药箱。”
羊四叼来杨北辰的药匣子,里头有绷带和金创。许是杨北辰动作重了些,男子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喉咙间发出些许难受的轻哼。
他醒了。
“刀。”男子开口说的第一个字。手中的空刀鞘握得更紧。
然后他就要翻身起来去拿刀。可惜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几乎要从床上翻下来。
杨北辰忙把他推回床上:“你别乱动,不然伤口又得裂开了。”
男子并不怕伤。左腿上的血透过绷带往外渗着,他还想下床找他的刀。
杨北辰安抚道:“你的刀八成也被埋在雪地里,我去拿给你便是。”
杨北辰摸摸羊六背上的毛发。找东西是羊六的特长,他的鼻子比猎犬还要灵。
羊六不情不愿咩咩抗议。羊大往他后腿上踢一脚,他才满肚子怨气地溜达出营帐。
杨北辰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家小六平日懒散惯了,见笑。”
男子不接话。
杨北辰又问:“你是谁?怎么埋在雪里?”
男子依旧不接话。
营帐里的气氛很是尴尬,男子不说话,杨北辰没话说,两只小羊安静地呆在一边,只有炉上热气顶起壶盖发出的砰砰响。
水开了。
杨北辰将热水倒进个大盆里,从床头柜中取出个玉石瓶子,提着瓶口往热水里烫上一阵。随后打开瓶塞,递到黑衣男子面前。
浓烈的羊奶的膻味。在边城草原上长大的孩子一闻就知道。
男子连自个儿喝奶的力气都没有。杨北辰只好将他扶着坐起,给他灌下肚去。
透体地暖。从冻僵的双脚一直暖到心里。
“多谢相救。”男子终于开口自报家门:“傅红雪。”
杨北辰想着这名字多少有些应景,刚刚他躺在外边的时候流出的血确乎染红了雪地。看来这个人是个受伤专业户。
杨北辰问:“谁伤的你?你腿上的刀伤很重,我只怕以后你不能好好走路了。”
傅红雪犹疑片刻,最后回答:“不打紧。我自己伤的。”
杨北辰不太相信有人会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
帐篷外的雪陡然下得更大。飞雪里响起长长的羊叫声。
小羊“咩~”地叫是在撒娇。一旦“咩咩!”叫,那就是在预警。
帐外有不速之客。
杨北辰领着另两只羊走出帐去。
十九匹马,十九个人。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狐裘,手里握弓,背上箭囊,看装束是打猎的人。
不,不单纯是猎人。为首的大汉背上一柄刀,手里握着另一柄。他的两只拂过刀身,又用指背扣了扣,再放在耳边听听里头的回神。这架势一看就是使刀用刀的好手。
羊六撩起只蹄子指着拿刀的人咩咩叫唤。
杨北辰秒懂。羊六在告状。他说那个人手里的刀就是傅红雪的刀。本来羊六好容易从雪地里把刀找出来,就是给这土匪抢走的。
杨北辰拱拱手:“阁下是谁,为什么要跟我的羊抢东西?”
刀客放下手中的刀:“羊是你的羊?”
杨北辰点头:“不错。”
来人不提抢刀的事:“你该知道,万马堂的地界不许私自放羊。”
方圆两百里只有一个万马堂。他们的草场要用来喂马,断不许牧羊人踏进半步。
杨北辰无意打破道上的规矩,可他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二傻,指着北边的一座矮山道:“你别唬我,你们地界在山北,我可没在你们的地盘上放羊。”
一群人嗤笑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们老大万马堂的三当家?万马堂的地盘,他说了算。”
万马堂只有一个三当家,那就是使一杆大环刀的公孙断。他的名字是道上的朋友封的,因他的刀没有砍不断的东西。
公孙断抬手叫身后的人安静下来,冲杨北辰道:“你要能说出这柄刀的主人去哪,我可以不没收你的羊。”
原来这伙人是来找傅红雪的。看他们张狂的模样,八成没什么好事。
杨北辰摇头:“你要是把刀还我,我可以不没收你的马。”
对面哄堂大笑。在这座草原上,从来没有人敢同万马堂这么说话。过去敢同万马堂要东西的人,都成了马厩里的饲料。
公孙断举起手中的刀:“兄弟们,今晚加餐,涮羊肉。”
一阵大笑声中走出个小喽啰,骑着马,冷不防抄起腰间的铁杵子朝羊六砸下去。
被吓着的羊小六惊呼一声“咩”。
拎铁杵子的连人带马飞出数丈之远。
万马堂数人数马面面相觑。他们的弟兄竟然败给一只羊?
羊六昂起头咩叫,这次是高傲的咩咩声。
只有公孙断看出打人的不是羊。就在铁杵子抡起的那一瞬,杨北辰不声不响一掌放出,隔空将他的手下击飞。
纵瞬之间,收放自如,看来放羊的道人有些本事。
公孙断横过手中的刀:“小子,你哪个山门的人?”
下山前师父交待,不要随便自报家门。
杨北辰看着身边的三只羊,随口编一个:“三羊门。”
公孙断奇道:“江湖上什么时候多出这个门派?”
杨北辰直言:“过去没有,现在便有了。你吓着我门下的护法小羊,该向它赔礼才是。”
公孙断才察觉自己被消遣一番,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倒看看是你的掌快还是我的刀快。”
话音刚落,他的人已从马上跃起。这一次的目标不是羊,就是杨北辰本人。
刀与风和雪,齐齐朝杨北辰头上落下。
他用的是傅红雪的刀。果然是把好刀。没有一片雪花能完整地掠过刀刃的寒光。
刀,陡然收住。
只余三尺,刀便能够着杨北辰的脑门。
“好刀!三当家刀法如神!”万马堂的喽啰们拍手喝彩。在他们眼里,是三当家有意收刀,留对手一条性命。
他们不知道,这三尺是公孙断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
直到杨北辰缓缓将公孙断手里的刀拿下。再顺手往外一推,八尺高的汉子如同朽木倒向雪地。傲娇的羊六上前忿忿不平给踢上几蹄,公孙断仍旧两眼干瞪,动弹不得。
万马堂的喽啰们阵脚大乱,谁也不知道杨北辰用的什么邪门功夫。
站在队尾的人已调转马头匆匆逃离。
杨北辰看着远去的人马,掸去袖子上的雪:“说好的没收你们的马。一个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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