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是奇怪。
白枳面对其他人都是好脾气的样子,有问必答,乖巧伶俐。唯独面对李轻舟,他总是面无表情,不吭一声。
如果白芙在,一定会说,啊,他是害羞了。
不少人吐槽过白芙,你也太瞎了。
白芙自豪,我的儿子我知道。
她是对的。
面对李轻舟,白枳心头的感情叫做害羞。
因为他被人看到自己掉眼泪的场景,被人看到妈妈喊自己小柑橘,被一个小朋友给自己擦眼泪,而自己,居然不能为此说一句话。
白枳一想到那一点,面对李轻舟,他就羞赧,接着会变成恼羞成怒的感情。
他总是过于极端,他觉得自己跟李轻舟的第一次见面是非常失败的。他非黑即白,有着对这个世界不现实的标准,一开始没有做到最好,没有给李轻舟留下好的印象,他就觉得自己失败了,李轻舟不会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小孩。这一个想法定下后,白枳觉得这就是李轻舟永远对自己的看法。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完了。
李轻舟是个普通的小孩,完全不能明白白枳的想法。
若干年后,李轻舟再一次表示,就算他不是普通小孩,也不能明白白枳的想法。
白枳来到这个班级一个星期的时间,已经跟大部分人搞好了关系。大家也渐渐明白白枳为人了,首先,白枳的脾气很好,其次,他的反应很迟钝,再来,他是个差生。
这一点真是让人瞠目结舌,他看起来很乖,上课却总是不听课,拿着笔在书上画来画去。李轻舟偷窥了好几次,他画画没有特定的主题。但是看得出来他画画的技巧跟审美都很了不起,画得很好看。
白枳来这里的时间再过几个星期,李轻舟被杨熏的粉笔扔醒的时候,发现他的同桌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你是不是偏心,为什么同样是睡觉,我睡着了要被粉笔扔,他睡着了什么事都没有。”李轻舟专门跑去杨熏的办公室投诉她。
杨熏看着李轻舟,长吁短叹,“我是在乎你啊,你的成绩是年级第一。这是暂时的,你再不努力下去,第一名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的。”
李轻舟撇嘴,“那就被抢走呗,我又没有一定要第一名。”
杨熏再一次被气死。
开学了一个月,就要过国庆节。
别的小孩放长假,都跟父母出去玩了。
白枳在放假的第一天就在期待接到他父母的信息,后来,信息是来了,是祝他国庆节快乐,然后他们跟白枳道歉说自己最近很忙,没有办法来苏南找他,还让川思之跟明芝带他出去玩。
白枳的父母总是很忙。
他遇到那一件悲剧的事情的源头就是因为他们的忙碌。
白枳知道,爱人、亲人、朋友是一种亲密的关系,但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永远都是自己,自己有想要追求的东西,自己有想要奋斗的东西,有想要无论如何都不放弃的梦想。他的父母都有那样的梦想,还有对方。
他不讨厌他们这样,但是有时候实在是寂寞。
白枳推开画室的窗,把脑袋枕在窗口,感受秋天的微风。
“你又出去打架!”楼下传来了女人愤怒的声音。
白枳好奇地望下去,李轻舟的妈妈拿着一个棍子,从家里面冲了出来。李轻舟的动作比她更快,早就撒腿跑远了。
“你有本事一辈子不要回来!”黄悦溪双手插腰,对着他大吼。
李轻舟跑远了,确保黄悦溪没有办法追上来,立刻对着她吐舌头。
黄悦溪看了就来气,立刻不顾一切追了上去。
白枳的视力很好,他看到了李轻舟那一双……灰色的眼睛。
白枳小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他看到的颜色会改变。一样东西,在他的眼中,有时候是白色,有时候是黑色。
医生说他换上了罕见的反色人眼紊乱系统综合症,眼睛有时候会把白色的光线辨别成黑色,因此,光彩的世界完全颠倒。
患上这种病症,有一个好处,白枳对于颜色比普通人要敏感。所以,他爱上了画画。
他的画作,颜色的使用混乱但合理,诡异又璀璨的世界,在此处展开。
在这样的白枳眼中,李轻舟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就像是老鼠一样。
晚上,川思之去楼上,准备抱白枳下楼吃饭。他敲门,没有人应答。他想了想,大胆推开门,走了进去。白枳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画,所以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川思之习以为常,他走到白枳的背后,想要喊他。当他走到白枳的背后,看到他手中的画以后,一时噤声。
白枳在绘画上面有天赋,他是知道的,二楼长长的走廊上挂满了画,全部都来自白枳的手,用色大胆,奇幻瑰丽。
川思之看到那些画,会无声感慨。
那些都是不错的画。
但是白枳现在在画的画,让他胆战心惊。他画了一只皮毛肮脏的小老鼠,被一只手掐着,小老鼠有一双灰色的眼睛。白枳费尽心思在描绘它的眼睛,于是拥有明亮眼睛的老鼠被掐着,显得更加具有毁灭性。
“吃饭了吗?”白枳回过神,看到了川思之。他描上最后一笔,然后把画笔搁置。
“是……是。”川思之立刻收敛心神,他想要掩饰自己被一幅画吓到的事实。
白枳推着轮椅往后推,往门口走,他差不多要到门口了,却没听到川思之跟上来的脚步声。他回头,川思之蹙眉站在他的画前,愣愣盯着,额头甚至冒出汗。
“叔叔,走吧。”
白枳的声音把川思之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好……好的。”他把眼睛从画布中收回,踉踉跄跄地跟上白枳。
白枳站在门口,等川思之出来以后,他伸出手把门关上。
川思之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他认为白枳现在的动作,是在表示自己对于他踏入画室的不满。他有这样的想法,就低头看白枳。白枳面无表情,眼睛垂下,他一个成年人,居然无法读出一个小孩的想法。
明芝跟他说过,白枳之前诱惑了自己的家庭教师,他一开始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是经过这个月的相处,他发现这个小孩的心思远超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想法。所以,那个传闻,未必是假的。
白枳已经推着轮椅到了楼梯旁,等着川思之过来抱他。
有了那种猜测以后,川思之觉得任何靠近白枳的行为都怪怪的。
白枳面无表情。
明芝把轮椅搬下来以后,他立刻就坐上去,毫不留恋地离开他。
别说要诱惑他,白枳甚至都不在意他。
吃饭的时候,明芝看了白枳好几眼,好几次张开嘴巴,她有难言之隐。
白枳其人,也不是早熟,就是观察力好,但是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就像现在,他看得出明芝应该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而且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他不在意,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问。
一直到吃完饭,明芝都没有把话说出口。
白枳要离开了。
“白枳。”明芝喊他的名字。
白枳停了下来。
明芝叹气,“我们可以在这两天回城北吗?”
白枳听到她的话,转过轮椅。
“是这样的。”明芝深吸一口气,然后告诉他,“思之跟他的前妻生下的儿子,叫川骜,你以前应该看过一面的。他在美国读书,这几天放假,坐飞机回城北了。我们想要见他一面,所以想要赶回城北。”但是他们又要照顾你,不能丢下你,“所以你能跟我们一起回城北吗?”如果白枳愿意点头,这是最好的计划了,既能继续照看白枳,还能去见川骜一面。他们提出这个自己觉得最优方案的时候小心翼翼。因为白枳会晕车,讨厌赶路,未必会乐意接受他们的提议。
白枳闻言,面无表情。
他知道他的父母这段时间没有在城北,就算在城北也很难跑过来见他。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赶回去?路程遥远,车内又狭窄。
看着白枳这副模样,明芝再次叹气,“你不愿意就算了。”
“那你们赶回去吧。”白枳不以为意,“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明芝、川思之:“……”他认真的,还是在讽刺他们?
白枳是认真的,“反正我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他们两个人震惊了,莫非他的生存能力远超他们想象吗?
白枳停顿了一会,看着楼梯,,“总之,先把我抱上二楼。”
明芝跟川思之的脑子里面的想法又只剩下点点点点点点。
如果把他留下来,恐怕他连上下楼都做不到吧。
白枳再三表示,他一个人完全可以活下去,让他们两个人回城北。明芝跟川思之当然不可能同意。川思之唉声叹气,他自从跟前妻离婚以后,许久没有见儿子了,错失这一次机会,他会觉得遗憾。
烦闷的川思之想要去对面的小卖部买一包烟。
他踏进小卖部的大门,看着一排烟,在找寻自己要的牌子。
店主态度松散,她原本一边看电视一边看店,但是这一位客人找烟找太久了,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她看到来人的脸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思之哥?”
听到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川思之看向面前的女子,她陌生得让川思之有一种她是不是在碰瓷的感觉。“你认识我?”
黄悦溪笑盈盈,“我是白芙的小学同学,十一年前,你来这里接她的时候,我们有幸见过几次面。”
久远的记忆复苏,川思之惊喜地指着她,“我想起来了,白芙的朋友黄悦溪,但是你之前不是住在这里的吧?”
“搬家了。”黄悦溪笑着说。
川思之唏嘘,“上个月白芙还过来了,如果她知道你就住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来找你的。”
黄悦溪笑容不变。
同一个地方成长的朋友,一个现在是超级巨星,一个是打两份工,背负着债务的疲惫中年人。
若要见面,她就算再粗神经,也会心情复杂。
川思之看着她,突然有一个想法,他抿嘴,不太好意思地看着她,“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嗯?”
“是这样的?”川思之难以启口,我想要你帮我照顾一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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