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寒章拽着晏行昱就跑, 唯恐二皇子过来抢他的鹿。
晏行昱常年多病,根本跟不上荆寒章,只跑了两下就有些走不动了。
晏行昱喘了一声“殿下”
荆寒章二话不说直接回头, 把他打横抱在怀里,面不改色拔腿就跑。
一旁围观的众人“”
这七殿下,断袖也断得太明目张胆了。
荆寒章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抱着鹿飞快跑到了休憩落脚的营帐,才将他放下。
“别靠近那个人。”荆寒章把晏行昱抱着放在软椅上, 像是叮嘱孩子似的,严肃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别看他笑得跟朵花似的, 实际上阴谋诡计比谁都多。”
晏行昱认真地点头“好。”
荆寒章这才放下心来。
晏行昱道“殿下不用去比试打猎吗”
“陪你一会。”荆寒章道,“反正约定时间是落日后, 我让他们一上午他们也比不过我。”
晏行昱笑起来“好。”
荆寒章说陪他就陪了他一上午, 直到午时陪他用完膳,还十分嚣张地哄着晏行昱睡午觉, 这才吩咐亲卫保护好晏行昱,自己握着弓趾高气昂地去打猎了。
皇帝猎个只狐狸便乏了, 让安平陪着自己回了营帐。
“司天监的人前些日子不是说测到了大凶之象吗, 怎么现在卷轴还未送来”皇帝揉着眉心靠在软榻上, 让宫人为他揉腿,闭着眼睛对安平道。
安平小声道“司天监的人将卷轴送去了国师府, 国师说是测错了。”
皇帝蹙眉“测错了司天监那群人是做什么吃的”
“陛下恕罪, 占卜之事本就奇妙。”安平小心翼翼道, “即使是当年占卜术极准的老国师, 不是也将丞相公子的批命算错过一回吗”
皇帝一愣, 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令他膈应了许多年的“紫微星命格”。
对皇帝来说,紫微星命格可以是他的任意一个皇子,即使是荆寒章他都能面不改色忍下,却忍不了是皇室以外的人。
更何况晏行昱
皇帝沉默许久,久到安平以为他不说再开口了,皇帝突然道“被送去江南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晏戟送走的”
安平一惊,忙道“陛下,晏相当年和摄政王势同水火,应当不会帮王爷。”
皇帝却道“但晏戟不是一直都爱慕映朝吗为此还不惜寻了个容貌极像的替身那个叫什么来着”
安平道“玉容。”
“是了。”皇帝越想越觉得不对,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觉得晏戟会不会将他的孩子和摄政王之子换了”
安平倒吸一口凉气。
“不对。”皇帝却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话,“晏戟没那么大肚量能为了死对头的孩子害死自己的孩子,他明知道摄政王的孩子不会活着到江南,那孩子的脸上只有一颗泪痣,是随映朝。”
晏行昱眼底却有两颗。
“当年晏戟将玉容带回京都时,她脸上是有两颗朱红泪痣,但后来晏戟强行用药将底下那颗给抹了。”皇帝喃喃着。
毕竟普天下两颗泪痣的人还是甚少能见的。
安平被他的话吓得满头冷汗,不敢再多说了。
皇帝只觉得无趣,揉揉眉心,叹息道“事到如今,他到底是什么命格已不重要了。”
反正都是要雌伏皇子之下,也翻不了多大的浪花。
日落后,荆寒章满载而归,兴致勃勃地和荆瑕之荆迩之一起算猎物的个数,最后在两人脸色难看地注视下,抱着一堆金子扬长而去。
晏行昱正在营帐里点着烛抄佛经,听到脚步声忙将手中的笔一放,披着外袍迎了出去。
荆寒章看到他,眼睛微亮,高兴地朝他伸出手。
晏行昱快步跑过来,一下扑到了他怀里,被荆寒章抱着腰转了两圈才放下。
荆寒章毫不吝啬地将赢来的金子全都给晏行昱,道“给你殿下给你赢来的”
晏行昱眼眸弯弯,又抱着他的脖子,催促道“殿下,还要再转两圈。”
荆寒章“”
荆寒章一愣之后,直接笑出来,再次抱着晏行昱的腰身转了好几圈,衣摆翻飞,仿佛朵朵绽开的花簇。
最后还是荆寒章有些晕了,才依依不舍地将晏行昱放下来。
晏行昱平日里看着行事说话成熟稳重,但似乎很喜欢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拽着荆寒章的衣襟都不松手,若不是荆寒章眼眸都迷离了,他肯定还要闹着转圈。
两人到了营帐,荆寒章瞥了桌案上的纸一眼,道“你又在抄佛经”
“嗯。”晏行昱点头,“替殿下抄的。”
“我”荆寒章诧异,“因为我今日杀了生”
晏行昱道“嗯,这是在寒若寺时我师兄教我的,杀了生手上沾了血就要抄佛经。”
荆寒章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认识晏行昱这么多年,晏行昱闲着无事时好像一直都在抄佛经。
不知为何,荆寒章突然打了个寒战,有些不想面对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他犹豫半天,才讷讷道“你一直抄佛经,也是因为杀了人”
晏行昱疑惑看着他,道“杀了虫子也是要抄佛经的。”
荆寒章“”
荆寒章一时间分辨不出来晏行昱所说的虫子到底是真的虫子,还是人命。
晏行昱用完膳后,又开始提笔抄佛经,他抄佛经极其顺手,像是抄惯了,根本想都不用想就写下一行。
荆寒章坐在一旁给他剪烛,看他这顺手的架势,不知道得杀了多少“虫子”才能如此熟练。
荆寒章安静地等他抄完,问出犹豫许久的问题“行昱,你这些年没掺和进夺位之事来吧”
晏行昱随口道“没有啊。”
他将笔放下,笔杆和笔托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殿下为什么会这么问”
荆寒章见他好像并没有骗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伸出手不自然地在桌子上画圈圈,小声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荆寒章“没什么,你不骗我就好。”
春猎第一日,众人不回猎宫,在营帐里住上一晚,明日才是真正的春猎,要进猎场内围的。
只是天公不作美,翌日一早起来时,天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到了午后,雨就更大了。
没有办法,众人只好先回猎宫等雨过。
虽说是春日,但下雨时还是有些湿冷,荆寒章唯恐晏行昱着凉,几乎不敢让他见风,用外袍裹着直接抱回猎宫。
皇帝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其他人倒是满脸惊愕,没想到荆寒章竟然这么沉沦美色,连这种荒唐事都做得出来。
荆寒章才不管,他抱着晏行昱回了猎宫后,让他洗了个热水澡,将他塞到了满是汤婆子的被子里,这才放下心来。
晏行昱头发还有些水痕,荆寒章坐在床沿漫不经心地给他擦。
两人都没说话,耳畔只有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户的声响。
晏行昱轻声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谁知道呢。”荆寒章漫不经心道,“我不记得几岁了,和父皇来猎场,那年雨一直连续不断下了三日才停,耽搁了不少事。”
“三日”晏行昱张大了眼睛。
荆寒章将他头发擦得差不多了,见他有兴趣,挑眉道“想听当时的事吗”
晏行昱点头“只要是殿下的事,我都想听。”
荆寒章“”
荆寒章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晏行昱撩人的法子,这次地撑住,没有脸红。
可喜可贺。
荆寒章换了身衣裳,也躺到了被子里,晏行昱十分熟稔地往他怀里钻。
找到了十分舒服的姿势,荆寒章道“当时我年纪还小,本觉得下雨没什么,便带着人去猎场内围狩猎。”
但雨后的山路极其难走,荆寒章又年轻气盛,自觉无碍,最后扔下侍从进入了深山。
荆寒章说着说着,自己也噗嗤一笑,道“现在想想,我当时还真是个傻子,大人都说雨后深山进不得,可我非要一探究竟,路上还在嘲笑他们胆小。”
晏行昱也笑“殿下张扬如火,是好事。”
“那个时候可不是张扬如火,那叫初生牛犊不怕虎。”荆寒章闷笑着说,“我进入深山后,根本没打着什么猎物,反而迷路了,在那转了一天一夜,半路还摔下了断崖。还好那崖不高,否则我肯定撑不到惊蛰卫来寻我。”
方才还津津有味听着的晏行昱顿时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荆寒章的衣襟。
“没事没事。”荆寒章拍拍他的后背,“就是淋了雨生了病,回来养两天就好了。”
晏行昱小脸还是有些苍白。
荆寒章见他这样,说什么也不肯说了,忙哄他睡觉。
晏行昱心疼得要命,闷闷埋在荆寒章怀里,小声说“想听小曲。”
荆寒章瞥他,幽幽道“你是头一个敢让我唱小曲的人。”
晏行昱抬头,眼睛含着流光看他。
荆寒章脸一红,道“唱,想听多少遍你殿下就唱多少遍。”
晏行昱咬着他的衣襟笑个不停。
荆寒章哼小曲“小鹿哒哒哒,跑去了安睡窝”
晏行昱抬头,纠正他“不对。”
荆寒章一愣“什么不对”
晏行昱道“是小鹿啊小鹿,跑到了殿下心房,哒哒哒,哒哒哒。”
荆寒章“”
荆寒章恨不得把头买到被子深处去。
原来,被他听到。
荆寒章恨不得在被子里蹬腿。
最后还是在晏行昱直白的注视下,七殿下耳根发红,哼哼唧唧地唱了“跑进殿下心房”的小曲,才将晏行昱哄睡了。
荆寒章也在雨声下缓缓陷入沉睡。
不知是不是睡前和晏行昱提起了当年的事,荆寒章突然做了场幼时的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被困在深山一天一夜的时候。
荆寒章又累又饿,却还是艰难地一步步朝着有光亮的地方找去,他浑身疲惫,似乎下一步就要摔下去。
浑浑噩噩间,他似乎往山里走得更深了。
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将所有光亮都隔绝在外。
荆寒章四肢沉重,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迷迷瞪瞪地长这样往天上看,大颗的雨水从树枝打在他的脸上。
“好累啊。”荆寒章疲倦地心想,“好疼,谁来救我。”
没人能救他,哪怕在梦境里,周围也空无一人。
荆寒章似乎认命了,正要缓缓阖上眼睛,视线却陡然落在头顶的树上。
那棵树上爬满了开着紫黑色花的草蔓,三寸一扎根,怪异得很,哪怕过了数年也依然让荆寒章隐约记得。
他之前还拿那草蔓比作晏行昱。
与此同时,当年自己离京去西北时,鱼息的声音隐约从耳畔响起。
“佛生根,叶子如马蹄,枝茎漆黑,往往生在伴生滕旁边伴生滕伴生滕我也从未见过,书上记载的也模棱两可,按照名字大概是依傍着什么而生的藤蔓吧算了,你还是直接寻佛生根,佛生根样子很好认,一旦你见到一定会认出来的。”
佛生根。
伴生藤。
荆寒章猛地张开了眼睛,他按着剧烈跳动的心口,挣扎着从榻上坐了起来。
晏行昱还在安安静静地睡觉,面容苍白,带着长久不退的病色,看着让人极其心疼。
荆寒章看了他一会,突然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
外面已是深夜,雨下的更大了。
荆寒章披上外袍,裹着蓑衣,匆匆往外走。
亲卫立刻跟上“殿下。”
“带几个人跟我走。”荆寒章拼命压抑着心口剧烈的跳动,微微咬牙哑声道,“去深山。”
亲卫愕然道“现在可是外面正在下雨”
当年荆寒章要进深山时,也是有人这样劝他的,他没听,为此付出了代价,让他每回春猎都会悔恨非常,骂当年幼稚的自己是个傻子。
若是放在昨日,有人这样劝他,荆寒章肯定就听了。
但现在,他却像是回到了幼时,一门心思只想进山里去。
他决定再当一回傻子。
荆寒章一刻都等不了了,他必须立刻去验证脑海里的猜想。
他头一回知道了急不可待是什么感觉,为此,连答应晏行昱不出猎场的承诺都抛之脑后。
等到亲卫到来,荆寒章满脸漠然,道“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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