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隙橙色的夕阳余晖,落在两人之间。
任天野与简晞对视。两人同样眸光漆亮,但目色皆沉静如水,无风无波。
对视。几秒。
简晞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接起:“喂?”
听筒里传来编务袁笑笑的哭声:“晞晞姐,救命……”
简晞一惊:“笑笑?怎么了?你先别哭。”
简晞握着电话,转身就往袁笑笑指的方向走去。
任天野也没停留。他转身,与简晞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
两人背道,相反离去。
简晞拿着电话,一路找到了新闻中心的女洗手间。一推开门,就看到编务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捧着小肚子,委屈得眨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窝都发黑微陷了。
简晞惊讶:“这是怎么了?生理痛?”
袁笑笑摇头,哭腔:“晞晞姐,我怕是不行了……”
简晞一把接住她。
一口气把袁笑笑送往屿山医院。路上,小姑娘才告诉简晞,她已经在厕所里又吐又拉快两个小时,脚软得早就站不住了。简晞惊讶,连忙给她挂号看医生。好不容易排到号,医生看后只扔了句:食物中毒。
“你怎么会食物中毒?”注射室里,终于挂上药水后,简晞奇怪地看着病床上的小姑娘。
“最近天气热,食物很容易变质,导致中毒的病人还蛮多。”帮忙挂水的是个年长的护士,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温柔的眼睛,“不过输完这些药,回家休息一晚就好了,别担心哦。”
护士体贴地拍拍袁笑笑,走了。
简晞连忙道谢。
不知为什么,护士的背影让她莫名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在袁笑笑果然年轻,几瓶药水下去,疼痛立止。人也渐渐好了起来。
可谁知隔天早上,简晞刚刚把车停在新闻中心楼下。袁笑笑突然就发微信,说她去便利店“报仇”了!
原来袁笑笑昨天早餐只吃了怪味糖和绿豆糕,中午跟着大家一起的午饭。既然同事们都没问题,那原因一定就出在便利店的食物上!所以小姑娘一大早就赶来,非得要和那个便利小哥哥好好掰扯掰扯不可!
简晞看着微信,额头直跳。
连忙下了车,往中心外的那间24小时便利店走。
不过还没到门口,忽然看到便利店门外停着一辆越野车。车子宽宽大大,车胎厚重,一身墨黑。简直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
任天野的车。为什么会停在这儿?
简晞来不及细想。便利店里早已吵翻了天。
袁笑笑正追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的男孩。少年身形瘦瘦高高,胸膛单薄,肩膀细窄,明显一身的少年稚气,尚未全脱。被袁笑笑一路追问得急了,手中的货箱猛然一放,转头吼回来:
“跟我有什么关系!”
袁笑笑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钻到门口的简晞身后。
男孩子一眼,对上简晞。
是个很有“劲儿”的男孩。皮肤不白,脸孔瘦窄,细长眼睛,薄薄的扇形双眼皮。个性大概有点燥,回头低吼的样子,眼瞳倔强凌利。
这眼神,莫名让简晞想起多年前的……某人。
简晞把袁笑笑拢在身后,微微淡笑:“不好意思,小姐姐昨天生病了,有点冲动。有咖啡吗?帮我冲一杯。”
简晞递出零钱。
男孩子眼睛看着简晞。
没接零钱,回头上机器冲了一杯扔给她:“请你!”
……
简晞拎着袁笑笑回了新闻中心。
一路上,袁笑笑还在忿忿不平。她说自己昨天只吃了便利店买来的怪味糖和绿豆糕,吃完开了会就开始拉肚子,铁定和便利店、那个小男生脱不了关系。
简晞安慰了笑笑几句。各自回去工作了。
还没半小时,老叶突然跑过来捅她,说组长又叫开会。还是紧急的。
大家连忙进了会议室。
一进门,人都惊了。
一会议桌摊开的各色糕点,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可惜全都掰开了,桌上都是碎沫。
任天野抱臂,站在桌边。
浓眉拧成一个“川”字,眼神犀利地盯着桌上的东西,心思极沉的样子。
简晞一眼看到他这个表情,就知道有大事了。
果然,民生组几位一线记者到齐,任天野抬头。
“桌上都是从附近便利店购买来的简装食品。这些零食包装简单,但生产日期新鲜,卫生、销售许可几证俱全。但这些零食的唯一破绽是——这几天天太热。”任天野指向掰开的食物,“内馅全坏了。”
简晞拣起碎点心,靠近鼻底,一股浓郁香精掩盖下的腐败味道窜出来。
“昨晚下班时,我恰好遇上运送食品的车。”任天野打开手机,调出照片,“这些简易包装的食品竟然用外地牌照的车运送。”
照片上是一辆蓝色的厢货车,牌照外省。
“没有理由市郊附近的产品,需要外地车辆运卖。这样极特殊的方式,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记者们抬头。
任天野:“听说过过期食品翻新吗?每年中秋全国剩余大量的月饼废弃馅料,就是这些低价糕点的主要材料来源。”
记者们恍然大悟。
任天野抬眉,声音沙冷:“这周民生组的深度调查,有了!”
*
民生组群情激昂。
整个新闻中心的人都看着他们纷忙,电话打到满天乱飞,资料印得哗哗巨响。编务跑了楼上跑楼下,内勤编辑把版面都协调好了。专刊组的人投来又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民生组则忙得连个白眼都没空给。
快到傍晚,袁笑笑从管理部领回一大批申请的器材。对讲机、蓝牙耳机、微型录音笔,甚至连打火机式偷拍器都到了。记者们兴奋地来分领。
简晞看了一遍:“没有微单相机吗?”
袁笑笑摇头,悄声:“组长没批。”
简晞怔了怔。
晚上六点半,走外线的同事回来了。他们拿到了食品厂的厂址,交通线上的同事还帮忙查到了外牌车辆的路线,几乎已做到了万无一失。
任天野安排了老叶、陈志林、蒋函三个男记者准备暗访。计划方案做了三版,设备只带了卫星定位、录音笔、偷拍器材,没有跟摄影。
三名男记首次接这种任务,兴奋得满脸发光。
大家再次聚在小会议室,安排好了各项任务,做好了后备,就准备分头出发了。
简晞看着老叶离开。
也跟着往外走。
后议室后面,忽然传来一声——
“简晞,杜海生!”
杜摄影师和简晞一起回头。
任天野漆亮的眼瞳盯住她,声音微淡:“晚上去广大,上课。”
小伙子连忙听话地点头。
简晞回头看着任天野,用慢悠悠的声音再次答了一个:“哦。”
……
银色的途观,开上了绕城高速。
杜海生的车在前面,简晞的车跟在后面。
杜海生一边开车一边还发语音给她:“……想不到咱们新换的组长这么好,还帮咱们订了进修课程。简记者,你说等我们学完了,能不能也去参加个荷赛奖之类的……”
简晞默默地开车。
手机支架上的民生组群里,一直跳出各种语音消息。
简晞随便按,一条接一条地播放。最新一条是老叶的,声音在高速上,明显带着风——
“我们已经出山海市,马上进入池县公路!看到厂牌了,我们看到厂牌了!各位兄弟姐妹,等着我们把他们一锅端的好消息吧!”
老叶非常兴奋。声音微微发抖。
是的,对于长年奔走在新闻线上的记者来说,寻找到有价值的议题,深入到调查的最中心,揭露黑暗,迎来光明;这是多么令新闻人振奋的事情,也是多少新人不计报酬、不顾生死,奋不顾身投入记者行业的终极理想!
新闻正义,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闪闪发光。
简晞听着老叶的声音,觉得后背仿佛有一股热流,顺着脊柱缓缓爬升。
她还记得,当年还在广大新院的自己;当年还在任天野身边的自己,是怎样为新闻理想奋斗,是怎样为新闻正义,不顾一切!
那才是简晞。那才是她!
简晞记得任天野的话。记得那男人刚刚充满警告、威胁、压迫的目光。但是——
去他的课程!
她要去!
简晞方向盘调转。
杜海生在后视镜里,眼睁睁地看着简晞的车直奔下道口而去,惊得大喊:“简记者,你去哪?!就要上课了,哎哎,简晞!”
*
小会议室。
任天野一个人坐着。
浓眉很利,眉尾飞起。墨色的钢笔在他的手指间滑动,眼瞳深如墨潭,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忽然,编务袁笑笑抓着手机砰地一声闯进会议室,急得差点一头栽倒。
“组组组长……”
任天野眉宇下压,冷声:“想清楚再说。”
笑笑把慌乱的口气全吞回去。
努力深呼吸了一口,才说:“组长,刚刚杜海生在群里发消息说,简晞姐下了绕城高速,奔池县去了!老叶也回复,说已收到简晞电话,她带了自己的微单相机,跟过去了!”
任天野眉锋微扯了扯。
剑眉星目。目光沉底。更加看不清了。
“知道了。”
“组长?!”
“我说,知道了。”任天野口气不容置疑。
袁笑笑不敢纠缠,只能揪着一颗心,先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小会议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任天野大踏步,直奔回自己的办公室。
组长办公室里立刻响起了各种电话声。长的、短的、清晰的、和不清晰的……
袁笑笑揪着小心抬头看着。
看到任天野一口气打了很多电话。
看到任天野从柜子里拿了很多东西。
再接着,袁笑笑看到民生组组长办公室的大门被砰地一声打开。她的大神组长任天野,冲出自己的办公室,跨出新闻中心,朝那一团漆黑深暗,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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