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海。
简晞去广大旁听了新闻系的公开课。授课人居然是苏堂。更夸张的是,这位年轻的教授居然开课先迟到了半小时。
苏堂站在讲台上,衬衫纽扣微松:“抱歉各位。昨天陪一位千杯不醉的师哥喝了通宵,五点又被他拖到海边晨跑,实在没撑住。”
底下学生一片哄笑,纷纷嘲笑教授体力不支。
苏堂目光越过层层阶梯座椅,微笑:“所以想要成为一名优秀记者,体力、智慧、酒量,缺一不可。师哥做到了,我和你们一样,还在路上。”
学生们又一阵哄笑。
简晞看着苏堂。莫名觉得这句话,到像是说给她听的。
……
下了课。简晞刚刚上车,父亲的电话先来了。
简晞赶过去。
是一家很小的咖啡馆。
“爸,怎么约这儿?”简晞拉开椅子,“这个时间我可以去家里的。”
简明辉略笑了笑:“这儿安静。挺好。”
椅子一停。
忽然明白,父亲并不是太想她进那个家门。
简晞坐下,笑:“是,这里不错。帮您叫点吃的?”
简晞招手。
简明辉:“不用,爸爸就和你说几句话。”
简晞心头沉一沉:“您说。”
简明辉目光仔细地在她脸上转了转:“你妈妈……没同意吧。”
简晞一怔。
在蓉城离开时,她磨磨蹭蹭向李海娅提了老城房子的事。李海娅冰冷地望着,极高傲地扔出两个字:休想。
简晞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开口。
但简明辉用的不是问句。即使分开了,他依然是最懂李海娅的那个人。
“其实我知道,”简明辉自顾,“当年离婚时她就咬着牙,死活不肯分这栋房子,嘴里说是你在那里出生,留给你的念想;但我知道,她就是恨我。”
“她把房子留着,就想戳在我心上,让我时时刻刻,一辈子都背着。”简明辉幽幽,“一辈子亏欠她,她得……多恨我。”
简晞不知道怎么接。
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像一株将熄未灭,孱弱还烫人的火苗。烧得时候轰轰烈烈,熄的时候,也灼得彼此伤痕累累。
她说不清这感觉。
就像她和任天野。爱,或者恨。梗在人生里,两面。
“但是你也知道,瑞瑞在相亲找男朋友,小越要出国,艺术班的装修也该翻新了……到处都要用钱。”简明辉抬头,略带窘迫,“我和你妈妈那边的境况没得比,如果不是太难,我也不会要你向她提。”
简晞点头:“我知道。”
“不过你的嫁妆,爸爸都还给你留着。”简明辉忽然,“你徐阿姨也说了,家里再难都不会碰你的那一份。”
简晞意外:“爸,我不用……”
“不管怎样,你都还是我简明辉的女儿。”父亲笃定。
简晞心头发苦。
母亲的在乎太重。父亲的在乎太轻。
母亲的爱太轻。父亲的爱又太重。
她站在中间。难受极了。
简明辉看着她,小心地问:“晞晞,你也应该谈恋爱了吧?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时间的话,带过来给爸爸瞧瞧。”
简晞低头。
“晞晞,从小到大爸爸都是最支持你的人。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对象,爸爸都希望你遵从内心,选择幸福。”简明辉体贴地拍拍她的手,“晞晞,明白了吗?”
遵从内心。
选择幸福。
爸爸,太难了。
……
*
山海传媒大楼外。任天野把车停下。
旁边的车位空荡荡的。看不到熟悉的途观。
男人下车。从烟盒里倒了一支烟,点燃。他靠在自己的越野车门上,叼着烟。白色的雾燎撩绕绕,朦胧他的眉眼。男人的眼瞳在雾色中明明暗暗,心思看不穿。
须臾,任天野掐灭。
锁车。
上楼。
进了新闻中心。两个财经组的小姑娘正在前台撕快递,转头看到任天野,两个人刹那间耳尖彤红,挤在一起就要差点抱头尖叫。
邝姗姗抬眼也看到了来上班的新闻大神,帅得她连资料都拿不住了。
袁笑笑抱着计划表,抬头:“组长,蔡总编在您办公室……”
话没说完,小姑娘报表捂脸撂头就跑了。
眼前的任天野罕见地穿了衬衫。
浅浅的蓝,略微松开的纽扣。露出线条呈一字的锁骨,微突的喉结。袖口随意地卷到肘节,小臂上的疤痕敞露,反而说不出的荷尔蒙爆.炸,连呼吸都是性.感的节奏。
这突出其来的性.感大变身,搁谁也招架不住啊。
任天野没理。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老蔡拿着个厚文件,显然在他办公室已坐了许久。
一见他进门就笑眯眯:“哟,我们中心最厉害的调查大神上班了……”
任天野迭眉。
……
十分钟后。
民生组组长办公室的大门猛地一开,所有记者眼睁睁地看着民生组长一把将新闻中心大总编拎着扔出门外。
任天野横着浓眉:“不接。”
蔡总编有点挂不住:“天野,你再考虑一下。这篇调查报告只要写出来,铁定比你当年的PX化工项目还要轰动全国……”
“不。接。”任天野顶着蔡总编。
真真一丁点儿面子都不给。
蔡总编还啰嗦:“说不定还能再拿个长江奖……”
咣地一声。门关上了。差一点老蔡的鼻子都撞歪。
整个新闻中心鸦雀无声。无数目光都直直地望着这边。
蔡总编一回头。
所有人咻地一下全溜回自己的工位。看报表、打计划备案、出外勤,联络内线……
蔡总编讪讪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自嘲:“挺努力啊,大家。不错不错。呵呵。”
……
……
*
下午。
简晞一个人逛商场。几乎试光了所有柜台的口红,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依然红的黄的黑的。最后,简晞打电话给烟儿。
“你那次说的斩男色,几号?”
沈烟咯咯笑:“你要斩谁?任天野?”
简晞故意:“谭震。”
沈烟没听到似的:“任天野那种超直男吧,烈艳红唇看得太多,没用。你要不试试新出的冰糖樱桃色,显白、提色、有光泽,他亲上来的时候,水润润的是甜的哟。”
“……”
简晞无语:“谢谢你啊,狐狸大神。”
电话挂断。
简晞正要柜姐拿一支冰糖色,电话又响了。
她随意接:“喂?”
电话里意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姐。”
简晞一愣。
竟是简瑞。
简晞只问了一句怎么了,简瑞就在电话里哭起来了。三两句简晞就知道了,简瑞和简越正在派出所。
原因竟是早上简瑞上班挤地铁,居然被流氓猥亵,弄了一裙子的脏东西。简瑞哭得不行,没敢告诉人偷偷把裙子换了。谁知流氓还拍了简瑞的照片,下午就传进了简越同学的群里。有个男生看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简越,被简越认出亲姐照片,气得一脚踢飞了男生手机,还和人家狠狠地干了一架。
老师拉不开两个血气方刚的小男生,直接打电话报了警。简越和对方都被扣进派出所,警察要求打电话叫家长赎人。
简瑞哪敢打给爸妈,哭了半天想起来打给了简晞。
简晞没说话。放下口红直奔派出所。
门口,简瑞已经在等她。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大桃子一样。
简晞一把拽过她,上下先看了一遍,问:“你怎么样?”
一句话。简瑞憋了一整天的委屈哇地一下先哭出来,眼泪噼哩啪啦地往下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简晞推开她:“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简越。”
进了派出所,出示身份证,向民警说明了情况。警察就把她带去拘留间看简越。一路上小警察不停教训:
“你这个弟弟,下手也够狠了。手机砸了,头还给人家打破。虽说传播图片不对,但对方也不是犯罪嫌疑人,下手这么狠,出了大事怎么办。”
简晞连忙道歉。
警察:“等会罚款交了,带回去好好教育。”
简晞答应。
到了拘留间,警察打开铁门,才看到简越。
十八岁的孩子,一脸的青青紫紫。两个拳头都烂了,淅沥沥的血。
警察叫:“简越,你姐来了。”
简越一抬头。
看到竟是简晞。
男孩子正自尊心强,倔强地把头又别下了。
警察:“嘿,这孩子脾气,不想走了?”
简晞连忙和警察说,自己劝劝。小警察想了想,转身走了。
简晞走进拘留间。孩子一头包,一手血,蜷在墙边,脖子却还硬生生地梗着。他和她虽同父异母,但这脸上的表情秉性,如出一辙。
简晞蹲下。
抽了一张湿纸巾,给他擦手。
简越犟的,手一抽。
简晞一把摁住他,湿巾直接按在伤口上。
小男生疼得七七歪歪的,直咧嘴。
简晞摁着他,擦干净伤口上的泥土血痂,瞪他:“输成这样,好意思姓简?”
简越一怔。
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姐姐。
简晞把纸巾扔进旁边垃圾筒,站起身。手插进衣袋:“走了。”
交了两千罚款,五千手机赔偿金。简晞带着简越,终于走出派出所。
一直等在外面的简瑞扑过去,疯狂地摸摸他:“越越,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骂你了吗?留案底了吗?这么多伤,疼不疼……”
简越没管在身上乱拽的姐姐。反而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准备离开的另一位姐姐。
“哎!”简越出声。
依然不叫姐。
简晞停住。
简越大声:“你不是记者吗?那些地铁上的色鬼流氓,你们管吗?我知道他们天天都挤在地铁公交车上,专门欺负我姐这样的姑娘。他们不是一个人,是几百个,上千个!”
简晞回头。看着简越。
下午西落的阳光猎猎,逆光照在她的肩上。耀眼,夺目。
*
山海传媒集团楼下。
银色途观猛然刹停在越野车旁。
下车。
简晞一口气奔进新闻中心,推开小会议室的玻璃门——
“我有一个新的调查议题。就是那些私下用Q群、微信群为联络大本营,每天借上下班高峰期,在地铁、公交车上以拥挤为名,猥亵和骚扰女性的流氓族。我想暗访这个族群,引他们出洞。我要拍摄他们的犯罪证据,将他们的犯罪过程全部公之于众!”
正在开会的民生组。
所有同事都惊诧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只有组长任天野,攒着浓眉,钢笔落在薄薄的工作笔记上,墨汁饱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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