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高原最高的一座山峰,名唤轮回山。
山岭终年冰雪不化,冰棱悬浮倒挂山头。
时值东极高原的凛冬季,天空雪花飘飞,将本就是白雪皑皑的轮回山,披挂了更厚一层雪树银花。
凛冬的东极高原是真正的极寒之地,哪怕此时轮回山上的景观堪称绝美,亦是无人有那等空闲前来赏景。
不过,此刻山脚下却出现两位一高一矮低阶修士。
两人身着粉衣道袍,内侧袖口绣着合欢宗外门弟子统一莲花标识。
矮个儿男修满脸犹豫,祭出法器,却迟迟不敢登上。
他看着半山腰密布的罡风,扯了把高个子男修的袖口。
犹豫道:“师兄,这座山上真的会有魔尊洞府?毕竟她都死了五百年了,若真有奇珍异宝,哪能轮到你我二人。”
高个男修皱眉,他眯着眼,耻笑出声:“谁说你我是要寻求魔尊洞府?”
“咦?”
巫启目露异色:“师兄何意?昨日安田城,明明你亲口说……唔唔唔。”
他话未说完,被叫师兄的崇明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四下打量一圈,见周边无人。
这才松了手,低声道:“师弟小点儿声,万一有人听见。你我怕惹上祸事。”|
巫启撇撇嘴:“此地荒无人烟,哪里会有人听见。师兄解释清楚,方才何意?倘若不是为了寻宝,你我二人来此地作甚,莫不是只为贪念一眼五百年前天下第一魔女的姿容。”
“然也”
本以为玩笑话,却没成想师兄一本正经肯定。
巫启声音不由拔高两个度:“疯了吧,师兄。你莫不是媚术学傻了,现成的女修不勾引,来此地勾引一座冰雕?”
他说完,不由自主的看向巍峨耸立的险山,因为立在山脚下,距离近无法看清山体的全貌。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知道这座山的奇特之处。
东极高原最美的雪景便是眼前这座轮回山,其上雪景被称为玄天大陆第一奇观。
从天空俯瞰,云层环绕的雪山是一位女子浮雕。
而浮雕刻画的女子乃五百年前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一代魔尊季君竹。
她死后山体崩塌,冰棱重塑凝成她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美极。
但是再诱人的女修,她终究是个死人儿。
巫启拉住师兄崇贤的衣袖,转身便打算走。
为了观一眼魔尊妖孽姿容,冒险抵御山腰罡风,不值当。
“师弟,且慢。听为兄仔细解释。”崇贤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袖。
他展唇笑了笑,桃花眼内便晕了丝水汽。
合欢宗最擅长的是媚术,崇贤虽修为不高,媚术却是练得炉火纯青。
巫启直勾勾的看着他,被勾去了片刻魂。
待反应过来,重重哼了一声:“罢了,师兄大可不必如此,我听便是。”
“师弟想必听过五百年前魔尊祭天之事,但你可知她因何祭天?”
崇贤低头迎上巫启的眼睛。
“为什么啊?”
“因为神谕。五百年前神谕指令,将清华宗琰昱老祖匹配给魔尊季君竹为道侣。熟料她祭出太乙魔火,不声不响烧了从未有人违抗过的神谕,五百年前的那场天罚由此而生。”
巫启拜入合欢宗门时间短,第一次听说此种秘辛。
他张了张嘴,诧异的问:“后来呢?……”
“神谕被毁,人妖界壁大开,妖族越境,民不聊生。罪魁祸首季君竹便成了这天下极恶之人,奈何她恶的不够彻底,坏的不够坦荡。兽潮越境那日,她素手遮天,以己身补住人妖破开的结界,护了这天下苍生。”
崇贤的音色中充斥着遗憾与怅惘。
曾经令正、魔、妖、冥四界高阶男修士争破头,甘愿承欢其下,享其元阴恩泽,承其颠龙倒凤之恩的魔尊季君竹,早早的死在自己的桀骜不驯中。
巫启皱着眉,迟疑问道:“这与你我瞻仰魔尊姿容有何干系?”
崇贤莞尔:“前些时日为兄有幸听佛宗一灯大师讲禅,这禅里的人便是魔尊。亦正亦邪,却大造化大恩泽加身,若能勘破其死前所得,于你我修炼之途大有裨益。所以……。”
“咕咕咕!”不远处天空之中,忽的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
两人警惕的抬头望去,巫启惊呼出声:“仙……仙鹤白芨怎么会在此处?……清……清华宗!”
山下的两位低阶修士眼底骇然,位于轮回山山体前,厚重云层间的男子只是恰到好处的勾了勾唇。
他的正前方正是被天下人称道的奇景,云层环绕的雪山远看是一位蒙上白衫的女子。
她半卧冰塌,长发披散,纤长的细指拈着一柄血玉桃花面折扇。
唇角勾出抹慵懒的笑意,似把玩扇面,又似暗藏杀机。
这便是立于云巅之上,俯瞰轮回山上时的奇景,这座山被人另称为君竹山。
一代魔尊死后,荣光加身,看似死得其所。
“呵!”一声低嘲溢出,打破了山体周围的寂静。
临近山巅高处,海拔奇高,寒风肆虐,罡风阵阵。哪怕大能修士飞行于此,亦是绕道而行。
然而此刻,发出嘲讽笑声的男修踏剑漂浮在山巅之上已足足半个时辰有余。
极寒的天,他穿着并不臃肿,着一袭单薄月白银丝暗纹团花直领锦衣,衣领高高竖起,遮掩住喉结内里如雪的肌肤。
罡风阵阵,撩开他额际垂落的银丝。
露出银发遮挡下清冷出尘,俊美无铸的脸。
他的表情很淡,如墨通孔内倒映着满山冰雪,看不清焦距。
整个身子在风起的那刻仿佛与冰雪相融,周身萦绕着的是与生俱来的孤冷与绝尘。
他低头凝望浮雕,浮雕上的女子便也仿佛凝望着他。
“呵!”薄唇咧开一个弧度,他再次低沉笑出声。
鹰眸斜射,自带三分寒意凝视冰凌雕刻出的女子。
这座浮雕留下的是季君竹死前最后的模样。
浮雕中她勾唇懒笑,是一贯的玩世不恭、无所畏惧。又或者她只是生!无!可!恋!罢了!
凝视了半个时辰,得出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实。
祁琰昱终是忍不住,牙齿咯吱作响,鹰眸倒钩,瞳孔内的寒冰威压便悉数落在了山体之上。
他五指并拢,灵气并于掌中。
脚下本命飞剑感受到主人呼唤,发出铮铮作响的剑鸣之音,剑尖旋转,直抵轮回山山腹。
而剑尖指向的位置便恰是浮雕刻画女子的胸口。
大乘期修士一剑,便是斩断山河之威。
白衣白发的男修长久的立于山前,万象剑剑气萦绕,寒芒闪烁,却迟迟未能劈向山腰。
浮在云层间的男子五指成拳,带着薄茧的指腹埋入掌心,手心沁出细细密密的汗。
他满是讥诮的凝视依旧没心没肺笑着的女人,薄唇溢出一丝冷笑:“有一句话你说的的确极对。”
罡风将白衣男子一头银色的白发吹散,如瀑银丝在空中张牙舞爪飘飞。
他剑眉上挑,薄唇的弧度咧的更开了些,这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说,当我凝视深渊时,深渊亦在凝视我。没想到原来……你就是着深渊。骗尽天下人的季老魔,你配承这深渊之重吗?”
罡风阵阵,唯有风吹雪落之声。
白衫男修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任风吹雪打。
周身那股子讽刺之意合着阵阵罡风,扭曲的几乎要变了空中疾风漩涡。
他没有再出声,可山体周围却仿佛回荡着声嘶力竭的呼啸。
闭了闭眼,甩掉眼珠内刺眼的冰雪。
再睁眼时,表情又恢复到他一贯的清冷孤傲。
万象剑变成一人大小,安静的悬浮在他的脚下。
仙鹤鸣叫声越来越近,突破极寒之地罡风,飞至近前。
距离一丈距离远时,仙鹤化作一垂髫髻小儿,拱手向前,执弟子礼叩拜。
“参见仙君。”
祁琰昱漠然的扫了眼仙鹤白芨。
清华宗驻守山门的仙鹤平日并不能擅自飞出山门。
况宗门距离东极高原有万里路程,若非要事,掌门必不会派出仙鹤白芨千里迢迢寻他。
祁琰昱抿唇,面上是他一贯面无表情:“何事?”
白芨打了个哆嗦,化成人形的小童两只垂髫辫跟着抖了抖。
奶声奶气的肃声道:“禀仙君,十年一次的神谕已出,此次神谕匹配道侣…男修中您……”
白芨顿了顿,顶着白衣仙君凉成冰的视线,深吸一口冷气,鼓足腮帮子,支吾道:“您也在其中。”
祁琰昱愣了愣,他慢半拍的扭回头。面无表情的觑了眼身后冰雪铸就的浮雕。
“我?”语气似讥似讽,似怒似恨。
白芨缩了缩脖子,头越低越狠,几乎要触及膝盖。
辞染仙君脾性,整个清华宗的人皆是知晓。
面无表情、清冷孤绝是仙君的常态,可但凡他勾唇冷笑,那便是怒极!
白芨跪在云彩上,摸了摸自己脆弱的脖颈,小心翼翼的觑了眼万象剑的剑尖。
传说,辞染仙君杀人,不过头点地。须臾片刻,剑不染血。
白芨额头冷汗蹭蹭,小腿腹抖成了筛子。
好在祁琰昱沉默了会儿,唇角鸷人的笑收敛。
他侧身盯着仙童的发旋儿,冷声道:“掌门原话怎么说?五百年前,神谕命令女魔季君竹与我结为道侣。可她不惜以身殒命,亦不愿要我。当年羞辱莫非不够?今日天机阁一纸神谕再次落于本尊头上?诸位当真将本尊拿捏成了软柿子!”
白祁硬着头皮,抖了抖嘴皮,哆哆嗦嗦道:“仙君息怒,掌门说……掌门说此次神谕给您指引匹配的女君,为陵城季家出了名的废灵根……不……不会……”
原来此次给他匹配的女子是个废物。
“不会如季君竹一般不好拿捏对吧!”祁琰昱疾言厉色的打断仙鹤,他墨色的眸中布满寒霜。
“五百年前,本尊修炼至金丹期,或许会因修炼进阶需要,靠神谕指引伏卧女子身下,换来元阴之力突破修为屏障,更进一步。”
祁琰昱一顿,他清冷冷的声线徒然拔高:“可如今,我若不愿,这天下谁敢强逼!”
“仙君误会,掌门交代过,此事听凭您意愿为主。可另还有一句话需小童带给您,神谕不可违,当年天罚便是警示。您……应以大局为重。”
“好一个大局!”
白芨嗫喏了两声,却终是说不出劝解的话。
眼前仙风道骨、气质绝尘的仙君确实有违抗神谕的底气与实力。
他是玄天大陆,唯一一位完全不依靠女子元阴之力滋养经脉,修为至大乘期的男子,而今他乃玄天大陆最年轻的大乘期剑修。
高阶修士对决中,甚至不输渡劫期法修老祖。
自五百年前人族第一人季君竹死后,辞染仙君便隐隐成了这玄天大陆修士中的巅峰高阶修士。
他拥有违抗神谕的实力,一如当年的的魔尊季君竹。
祁琰昱回眸看向身后雪山,雪山浮雕刻画的女子展唇似笑非笑,折扇在她手中一如五百年前般不停旋转。
她死的时候,便是这幅姿态。
谈笑间魂飞魄散,死对于季魔头来说便仿佛无关紧要,她急促补天的样子……太迫切,迫切的令人心生疑惑,又无迹可寻。
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祁琰昱压在胸口反复询问,五百年了,这是他第一次鼓足勇气,前来轮回山问她。
浮雕刻画出她最后一刻的笑容。
玩世不恭的勾唇,告诉了他所有答案。
或许是她没有心,没有羁绊。
祁琰昱五指成拳,骨指关节错动,咯吱作响。
他垂下眼眸,将眼底暴厉完美的遮掩住。
转身拂袖,催动万象剑飞回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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