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少年眼睫一颤,睁开了眼睛。

    一双温润的墨玉棋子般的眼瞳注视着倒在自己身上的女孩。

    他默不作声地捻起她一缕长发。

    长发的末梢,带着他的鲜血和一点绿色的黏液。

    郁宿舟眯起眼睛。

    她和镜中魅接触过了,并且是近距离接触。

    她撒谎了。

    郁宿舟带着点笑意,浑身一松。

    这才是正常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发好心,特别是江家父女。

    他闭上眼,面前又浮现起那旧日的情景。

    暗无天日的斗兽场,咆哮,嘶吼,来自这群猛兽,这群奴隶,以及上座的达官显贵。

    他透过被血液粘结成一片的发丝,看到了那一抹淡淡的,洁净的浅绿色。

    小女孩眼瞳里都是天真,好奇,望着他们做这徒劳的困兽之斗。

    但当时也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了一眼罢了,他很快被激烈的搏斗,鲜血的喷射,拉回了斗兽场内。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回到自己那脏乱的巢穴,还能再见到她。

    浅绿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逃进了这里,撞上了小奴隶肮脏的身体。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解脱,因此也没抱多大期望。

    手镯叩在了他的手腕,束缚烙印在了他的心中。

    随后便是那十年如一日的追随,替她挡灾厄,替她鞍前马后。

    看她做无辜,做天真。

    “郁宿舟,背我。”

    “郁宿舟,去给我把丢出去的石头捡回来。”

    “郁宿舟,你会不会狗叫?”

    小毒物。

    郁宿舟舔了舔唇,试探性地坐了起来。江未眠柔软的身体歪在一旁。

    郁宿舟望着江未眠紧闭的眼。

    既然遇到了镜中魅,以她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她又是如何赶走镜中魅的?

    她为什么又偏偏在那个时候来了柴房?

    他不会相信这时巧合。

    江未眠知晓郁宿舟多疑,本来已经做好了说辞,想说自己做了噩梦,于是来找他,但是偏偏此刻她不知晓郁宿舟心中所想,且仍然在昏迷之中。

    郁宿舟眼中的杀意已经如将出鞘之刀剑。

    系统也没想到,宿主当年的无心之举,会给任务对象带来这么大的情感波动。以至于任务对象陷入回忆状态时,黑化值几乎难以被探测到。

    这位宿主,从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开始忠实地秉持绝不遵守剧情线的理念原则了。

    原主小时候,从来不欺负郁宿舟。原主一开始就很喜欢这位漂亮的小哥哥,也是绝对听从长辈的话,是个绝对的小家碧玉乖乖女。

    但是宿主她就不一样了,她从小就是一个熊孩子。有了郁宿舟这个小奴隶后,人前,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都修习,人后,她爬树打鸟,栽赃陷害一件不漏——她身体不好,所以爬树,是郁宿舟背着她爬,缺了作业,也是郁宿舟连夜帮她抄,偏偏她乐意看郁宿舟倒霉,让郁宿舟带她出去玩,被发现了后就把锅甩到郁宿舟身上。

    然后就蹲在一边欣赏美貌小哥哥挨罚后咬唇宁死不屈,不愿叫一声的样子。

    郁宿舟还不能反抗,偏偏就只能受着。

    这样几次后,他对待江未眠便永远亲密温柔中带着绝对的疏离,让江未眠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几乎毫无快感,恶趣味的小姑娘便日渐没了心思去捉弄他。

    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加上小宿主已经过了那个熊孩子的年纪,二人便只处于“陪伴”之中。

    虽然二人一同长大,但可谓是除了“保命和被保命”之间,毫无任何深层次交流。

    也难怪这一世的郁宿舟小小年纪黑化值就这么高了。

    毕竟宿主真的是小恶魔。

    倘若说原主是个柔柔弱弱的,喜欢好看哥哥因此要守护哥哥笑容的内向病弱小姑娘,宿主就是个爱看漂亮小哥哥哭,爱看漂亮小哥哥战损的老色批!

    大魔王连小可爱都不要,还指望他能喜欢上性格恶劣的老色批?

    如今老色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还不知道郁宿舟正用一种怎样的眼光看她——就像是看死人。

    也就是在这时,江未眠才自朦朦胧胧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她睁开眼睛,恰好对上郁宿舟的眼睛。

    江未眠脑子发昏,看了他许久。

    偏偏郁宿舟也不嫌瘆得慌,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江未眠忽然道:“郁宿舟,你怎么有两个脑袋?”

    郁宿舟像是终于觉得没意思了,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此刻竟然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少年昔日柔软的外壳终于消解下去,露出一点里面坚硬的皮肉。

    他本苍白的唇上染了血,显得他越发妩媚艳丽。

    偏偏他眉骨高,眼窝深,看上去又如同不可侵犯的神。

    江未眠“呲溜呲溜”地从床上滑下去,落到了地上。

    郁宿舟冷眼旁观。

    江未眠下巴磕在床边缘,疼得她哎唷一声,清醒了不少。

    也就是在这时,自她的怀中,叮铃一声,掉出来半枚铜钱。

    江未眠心头一跳,彻底清醒,痛苦闭眼。

    谁知道这时候,这该死的铜钱掉出来了呢?

    她只能庆幸,掉出来的不是那被他拿走的那一半。

    不然,郁宿舟就可能会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做了什么偷梁换柱想要害死她的坏事,并且掌握了铜钱作为证据了。

    而且,按照小变态的脾性,他只可能想多,不可能想少。

    江未眠已经大体猜到了他的思路。

    江未眠难得颓丧了一下,对系统说:“如果掉下来的是他拿走的那一半,我猜他现在已经联想到,我到柴房去已经看见了他被镜中魅撕咬的场景了。并且,他还会认为我是有所图谋,有备而来。”

    毁灭吧,赶紧的。

    郁宿舟眯起猫儿似的眼睛,伸手帮她捡起来地上半枚还在震颤的铜钱。

    他将铜钱握在手心,对着烛光扫了一眼。

    上面是“宝”和“元”。

    他轻笑了一声,眼神微微凛然。

    他拿走的那半边,是“开”和“通”。

    江未眠眼神示意他还给她。

    郁宿舟声音清澈:“给。”

    江未眠接收到他明显带有无数深意的目光,浑身齐刷刷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后她笑得甜蜜蜜:“这一半铜钱,你拿去吧。”

    “方才我看到你在柴房那边......”

    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体贴话,郁宿舟便笑了笑:“不用了。”

    “你更需要它,保命。”少年笑眼微冷。

    江未眠倒也没再打算推诿,接过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笑脸,真情实感道:“好。”

    反正她也不打算便宜他。

    她就说说。

    江未眠毫无心理负担:“我累了,我睡了。”

    随后抛下那细密丝网般的视线,抓过锦绣夏被,把自己裹了一圈。

    郁宿舟望着那条“毛毛虫”,起身坐在床边,依照以往的睡眠安排,继续守着她床。

    也正是在此刻,他看到了锦绣堆“毛毛虫”裹着的一片亮角。

    还是半枚铜钱。

    郁宿舟正准备将铜钱放在桌案上,眼中墨色却一沉。

    “开”。

    “通”。

    窗外一声炸雷,电光照耀少年眉目如霜雪。

    他悄无声息地将那半枚铜钱塞进了她的被褥里。

    很快,大夫来了,江未眠嘱咐,大夫看过他的病后,将他安置好,差人照顾。

    “他发高热。”少女一再强调,“你们小心点。”

    郁宿舟湿透的额发已经被烤干,他唇角一弯,人畜无害地微笑:“多谢阿眠。”

    江未眠不知为何觉得他眼神古怪,又劝慰自己,他本来就有病,于是她理直气壮道:“不谢。”

    *

    “计划照旧,时间提前。”

    “主人?”

    少年沾染上雨水的黑色衣袍颜色越发深,如同满身鲜血着了衣袍一幅梅花。

    他漫不经心道:“嗯?”

    “为何提前?”

    郁宿舟不语。

    “我看那小姑娘,总是在您有难时出现。”那青黑色影子躬身。

    少年颔首。

    “您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

    “为何?”郁宿舟手指尖触碰它青色的身形,“食我血肉后,你果然有灵。”

    镜中魅伤痕累累,自是方才被郁宿舟收服落下的伤。

    它不敢多言。

    “有所图谋,绝非善类。”少年声音冷澈。

    他修长如青竹的指节间,沾染着镜中魅身上的血迹。

    镜中魅道:“您有没有想过,她也许是为了保护您?”

    郁宿舟挑眉,少年轻狂气和战斗后的暴躁杂糅在他冷静的目光中:“保护我?”

    他如同听到了个天大笑话。

    “为何保护我?”他眸中寒气森森。

    那她是喜欢你?不然你身上还有什么可图谋的。镜中魅并没有说出口。

    “于我,有所图谋,意味不明,更当诛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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