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宿舟见江未眠又在思索,知晓她大可能是又在算计他了。
少年眼睫纤长,在阳光下是微翘的弧度。
先不提灭门计划,他摩挲一下指节,再次拾起疑虑。
镜中魅去哪里了?反水了?还是死了?
郁宿舟眼眸扫过江未眠的脖颈。如果是镜中魅反水,那么江未眠是如何劝说的?她又以什么为代价?
如果是死了,那江未眠是如何将它杀死的?
他很在意。所以和江未眠做这一场戏。
不过除此之外,他很在意的是,月秋崖说过,是一个垂髫小女孩前来报信。
那个小女孩又是谁?
他很不喜欢,计划里出现不了解的因素。
少年眉峰一耸,随后似笑非笑地望了水中平淡的波纹一眼。
先不考虑她能否办得到,如果江未眠要杀他,那么现在这样迂回曲折,实在不是好办法。
如果不是要杀了他,那么又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
夜色如水冷,江未眠的榻前明灯闪烁。
她听见了窗外淅淅沥沥的水声,然而今夜并没有下雨。
她睁开眼睛,跻拉着鞋子下床,推开了窗户。窗外的青色水痕顺着墙壁向上攀爬,在她面前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
影子变成了个小姑娘——鲤鱼精。
垂髫小姑娘呆呆愣愣地望着江未眠:“小姐。”
江未眠看见她因为失去妖丹,只能寄生在镜中魅上的身体。鲤鱼精是依靠镜中魅的投射来到她窗前的,因此空气中不会残留一丝妖气。
为了不被郁宿舟发现,她和镜中魅也算煞费苦心。
“怎么了?”江未眠垂下身子看着半大小姑娘。
小姑娘便开始嘤嘤嘤哭起来:“江小姐,我想要我的妖丹......”
江未眠想起来这一茬,知道是镜中魅来检验她的诚意了。毕竟哪里有无缘无故而来的信任?答应和镜中魅合作的时候,镜中魅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她帮助鲤鱼精拿回妖丹。
而这鲤鱼精化作的小姑娘缠人得紧,如果不帮她拿到妖丹,她一定会缠着镜中魅再把她投射过来一次,而镜中魅明显不会拒绝她。
就是夺命连环call。
江未眠揉了揉额角,道:“你能感应到你的妖丹吗?”
小妖立刻来了兴致:“可以。”
她跃跃欲试:“江小姐,你要帮我拿回妖丹了吗?”
江未眠点点头。因为再不帮你拿,我就要被烦死了。
“你现在能顺着水流游过来吗?”江未眠斟酌片刻道。
“不用游过来,但是我必须要一面镜子。”小鲤鱼满脸惊喜,“现在我没有妖丹,没有镜子作为媒介,上岸就不能化作人形。”
江未眠看看外头的天色,数了数,怕是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
她承诺道:“我带上镜子,你入镜子中来,明日我带你一同出去,你感应一下你的妖丹在哪里。”
“郁宿舟不会把放心把这些带妖气的东西放在房间里,大概率是在他身上。”江未眠摩挲下巴,自梳妆台上拿了一面小镜子,举到小鲤鱼面前。
一道微弱的流光闪逝而过,江未眠面前的小鲤鱼就不见了。
江未眠举起镜子,看见里面一个小小的轮廓。鲤鱼精对她傻笑,看上去非但不诡异,甚至有点蠢蠢的可爱。
江未眠便将镜子放在了自己枕头边,道:“你不会被郁宿舟和月姐姐发现吧?”
小鲤鱼很谨慎,信誓旦旦道:“绝对不会的,我现在没有妖丹,没有妖形,只是寄居在镜子里。”
江未眠放心了,翻个身准备睡觉。
小鲤鱼很感动:“江小姐,你真好,所以明天你就能帮我就能拿回我的妖丹了吗?”
江未眠翻回身,坐起。她把镜子拿起来,用衣袖好好擦拭了一番,神色严肃。
鲤鱼精:“江小姐?”
“我只负责带你去感应。”江未眠摇摇手指头,“拿回来不属于我的业务范围内。”
她摊摊手,笑得无赖:“得加钱。”
鲤鱼精眨巴眼睛:“加钱?我没有钱。”
“那就让镜子帮你来取。”江未眠拍拍镜子,笑得见牙不见牙。
她才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帮他们探了路,已经算是冒险了。
忽然,她灵光一闪,眼珠一转。
让镜中魅来拿妖丹?
那么......是否可以顺便试探郁宿舟雨天时的力量是否增强?
一石二鸟,两全其美呀。
江未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将小镜子放下,笑靥如花,迷惑鱼心:“快睡吧,小鲤鱼。”
小鲤鱼结结巴巴:“哦,哦。”
*
今日饭桌上摆盘精细,热菜凉菜都上了,香芝麻红油气味惹得江未眠流口水。
她搓搓手,望着盘子里的酸辣蹄花,正准备伸筷子,便听见江老爷轻轻咳嗽一声。
江未眠笑得像小仓鼠,眼疾手快地夹菜,“啊呜”一口塞进了嘴里,很是无辜地看一眼江老爷。
江老爷无可奈何地笑,当做没看见。
江未眠漫不经心望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越发觉得饿。原本她食欲不佳,只爱吃甜食,但自从上次高热晕厥,她就很注重养生了,渐渐手动调整自己的饮食习惯,过了一阵子,如今酸甜苦辣都能接受了。
而且于她而言,辣口看上去也不错。
郁宿舟还没出房门,月秋崖和慕寒也还没到。她掂量一下袖中的镜子。
这东西就像是金属探测仪似的,待会儿往郁宿舟身上一扫,便知晓他将妖丹放在了何处。
今日差不多就是个犒赏宴席。
犒赏的自然是月秋崖和慕寒,郁宿舟也算是跟着沾了点光,平日里他虽然能和他们同桌吃饭,但是大宴席上他是没能有机会入座的。
郁宿舟进了堂内,自发自觉地跟随在江未眠身后。
江未眠见他到了,便如从前一样病恹恹起来,浑身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
郁宿舟的目光很快从桌上收回了,顺从地俯下身,对江未眠道:“阿眠,可是累了?”
江未眠不动声色地将手臂在郁宿舟的腰际晃了一圈。
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温柔而病恹恹答:“还好。”
这一幕恰巧被江老爷看到,江老爷目光颇为复杂,望着那琉璃人似的少年和自己羸弱的女儿,叹了口气。
看着自己女儿满眼的信任和娇憨,江老爷踱步走远。
月秋崖和慕寒终于到了席间。
宴席开了,月秋崖将盛满酒液的杯盏轻轻一推,竟然无比顺畅地敬了一杯酒给江老爷。
江老爷也没想到她还将自己当个小辈,不免有几分讶异,愣了一秒,才将自己的杯盏推上前去,两只杯子“叮啷”一声,月秋崖垂眸,饮完一杯酒,才缓缓道:“这一杯敬世伯,当年之事后,照料我许久。”
“秋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月秋崖沉声道,“所以请伯父放心将眠眠交给我。”
“身为姐姐,我一定将眠眠的丹田治愈,将她毫发无伤地送回。”
江老爷没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说,还兀自发愣。
江未眠明白月秋崖意思。月秋崖实属不善言辞,她的意思就是,我要把你女儿带走了。
看着自己老爹还在原地发呆,江未眠带着个大大微笑去搂了江老爷一把:“爹爹放心,我已经长大了,此次外出,有月姐姐和慕大哥保护我,你不必担忧。”
江未眠将话摆在台面上,江老爷总算明白了。
他手指有些颤抖,局促地将酒杯举起,还带着点奢望的发问:“秋崖啊,你们这么快就走了?”
月秋崖见他如此,有些动容,道:“长安故友遇到些不好的事。”
听了这话,江老爷也不好挽留,于是问道:“那你们,何日启程?我好差人好好准备?”
慕寒声音温润有礼:“大抵在三日后。”
三日后。江未眠记住了这个日子。
只是不知道,三日内能否有雨。她心一沉,心想,她得加快进度了。她无意抬眸望一眼郁宿舟。
郁宿舟坐在她左侧,面容沉静,存在感很弱,似乎被隔绝在这一方世界之外。
在众人为了江老爷的不舍动容时,他甚至面不改色地望着窗外的柳树,眼底有隐藏的嘲讽。
江家是靠开斗兽场发迹的。
做这种生意的江老爷,在他看来,也不过是那些衣冠禽兽的其中之一罢了。亲情?可笑。
郁宿舟的态度如此,江未眠毫无意外。
他本来就厌恶她们一家人。
少年险些就按捺不住自己的不耐烦,他百无聊赖的目光掠过江未眠。这才发觉,她似乎丰腴不少。
起初她下巴尖俏得戳人,如今下颌都变得圆润许多。不过看上去并不让人觉得她胖了,而是觉得她的皮肉总算包裹住了骨头,整个人都更软和可爱了。
她两颊长了不少肉,昔日凹陷的侧颊变得圆满,微微一笑,就有两个明显的梨涡。
更像个骗子了。
郁宿舟面无表情挪开目光。
随后,他对着江老爷正色道:“老爷不用担心,有我在,定会护好阿眠。”
灭门之日,就安排在五日后吧。少年心想。
那时,车马启程,月秋崖和慕寒等人远离蜀郡。
益州的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他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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