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夜宴(8)

    云意姿刚跨出门槛,一个粉衣婢女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你便是云娘?叫我姜儿吧。”

    云意姿福了福,她也回了礼。

    “云娘,”姜儿很是自来熟,去暖房的路上,将云意姿打量了一圈,“看你脸蛋生嫩,怕是还要唤我一声姐姐呢!”

    云意姿笑而不语。

    瞧这姜儿眉眼,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自己……转念一想,反正谁也瞧不出内里几何,立刻就不郁闷了。

    姜儿正是那夜受公主所托,来给云意姿送干衣裳的婢女,所以云意姿对她倒是颇有好感,“姐姐?”她惊讶了一下,笑道,“分明是一般的年纪,让我瞧来,倒像是妹妹。”

    谁都喜欢被夸年轻,姜儿也不例外,脸上一带笑,就有的唠嗑了,“别看我长得显小,其实在王宫里都干了有好几年了,本是别处拨过来的外门婢女,因公主因夸了一句伶俐能干,才破格调到内院伺候。”

    “要我说,公主待你是真好,那夜送的衣裙,还是公主从前的衣裳呢。”云意姿听罢惊讶地挑了眉,她还以为是普通的婢女裙。

    “我这人心直口快,”姜儿一路絮叨,云意姿负责默默地听,那夜真没看出来,这姜儿委实是个活泼的性子。

    “我看公主待你青眼有加,反正自打我伺候以来,没有哪个媵人能得公主这样嘉赏的,你呀,以后说不定就是——王后身边的红人了,到时可莫要忘了我们这些人,多多关照呀,”

    说罢扶住了云意姿的手。

    姜儿虽然活泼,口舌也灵活,在云意姿看来,却有些口无遮拦。周昙君身边竟然容得下这样性子的人,真是稀奇。

    “那是自然。”云意姿微微一笑。

    不禁佩服起了周昙君,她做主子倒也不拘束下面的人,倒是颇有心胸。只是后来新天子死于党争,燮国公继位,不过做了几个月王后的周昙君,只能困居于日渐萧索的芳菲苑,不知后来如何。

    说来说去,倒让云意姿想起一件事,“姜儿我问你,那夜公子珏落水,公主可有抓到什么可疑之人?”

    姜儿摇了摇头,“雁归一无所获,公主去求见过王上,只是最近新政繁忙,一直未能得见。公主说怕打草惊蛇,便先按下不发,让我们不要宣扬。”

    这两天消息确实被压得密不透风,都不知道发生过这件事。不管周昙君上不上心,毕竟是发生在后宫的凶案,不能不管。若是让天子知晓此事,肖珏很可能不会再在宫里待下去,而是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前世没有公主这一层,也就未曾惊动天子。

    只是一说起肖珏,姜儿便更是滔滔不绝了,说他如何地离群独居,身边围绕的侍卫如何凶悍讨厌。

    公子珏的存在,就好像给后宫增添了一个极好的谈资。

    试问原本被锦绣花团所簇拥得密不透风的庭院,突然出现了另外一片绿叶,而这绿叶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朵高岭之花……

    云意姿想着想着忍俊不禁,惹得姜儿好不奇怪,“你笑什么呢。”

    “笑……一朵奇葩。”

    奇葩?姜儿挠了挠头,“咦,我听说你以前在周宫是司植,这个在王宫……是换作‘素客娘子’。”

    “有何典故?”云意姿感兴趣地问。

    “据说在文王还是王子的时候,有位天仙般的美人与他结了良缘,在他登基时,又羽化仙去,原来是神仙下凡,来点化人王的。”姜儿摆了摆手,“不过那些传言虚虚实实的,谁又能说得清呢?”

    云意姿脸色一沉,这个传说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如今在宫里做的不再是司植的工作,难保今后不会被人抓住首尾大做文章。看来今后得更多留意才是。

    姜儿犹豫了一下,又一脸神秘地低声相询:

    “我还听说,那位大宗姬曾夜袭公子珏所居的小榭,是不是真的?”

    云意姿无言以对。

    ***

    佳人阁。

    云意姿抱着一个篓筐,里面有石钵,棉片,纱布还有一些用以滤色的中药。

    与姜儿一前一后进门,刚刚止了交谈,脸上的笑意还未收去,一个银瓶便咣当一声,砸在了她的脚下。

    这是盛放玉如意的瓶子,骨碌碌滚过脚边,玉如意断成两截,里面的玛瑙宝石掉了一地。

    云意姿一滞,旁边的姜儿立刻“噗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

    “公主息怒。”雁归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们,而扔出银瓶的周昙君则是一脸怒火。

    她脸色难看地盯着云意姿,仿佛处于盛怒之中。气势汹汹,更加艳丽不可逼视,云意姿默默地跪了下去,几粒圆润的宝石在裙边粲然生辉。

    “云氏,你好大的胆子!”

    她一字一顿:

    “出了如此大的事,竟然也不来报?”

    这一句话砸下来,云意姿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闪过,果然周昙君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想:

    “以为顶破天去也就是个急功近利、横竖不成气候,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安分的!”

    聂青雪被发现了。而这种时候,装傻充愣是最明智的:

    “公主明鉴,意姿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周昙君气得一拍扶手,“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你那位情深义重的好姐妹,今日要做什么好事,你会不知晓?”

    云意姿抬眼。

    周昙君找人监视了她们!

    为什么?疑问冒出的一瞬间,云意姿立刻就想通了,因为周昙君怀疑她!

    她怀疑自己故意引她前往太液池,她怀疑种种一切并非巧合,所以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云意姿忽然想起聂青雪对于这位公主的评语,生性多疑——可真是一点不错。

    她心中存疑,所以才会派人监视云意姿的一举一动,聂青雪不过是个顺便,没有想到她偷偷前往鹿灵台的消息被带了回来,惹得周昙君勃然大怒。

    而自己,是被迁怒的。

    电光火石间,云意姿叩了下来,凝眉困惑道,“今晨青雪身体不适,起身都难,故而留在了屋内歇息,也托我报过了官姑姑。她能去什么地方,又能做什么呢?公主何出此言?”

    “你!”周昙君气笑了。

    “好啊,你说她好端端地在屋里,”她唇边勾着冷笑,“可我的人分明看见她梳妆打扮,往鹿灵台的方向而去,你与她同室相处,怎会不知她的行程?”

    云意姿抿唇不语,周昙君见状,更是恨铁不成钢:“你到底应该忠于谁?周国派本宫和亲,是冲着王后之位而来。你是本宫陪嫁的媵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到底是母国的声名重要,还是你的个人私情重要?你对她袒护包庇,本宫可不见得她把你当成姐妹。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你要让她坏了本宫的大事?!”

    雁归见周昙君训斥得厉害,而地上跪着的女子沉默不语,说到底她也没有做甚恶事,反而只是好心。实在是心中不忍,劝道:

    “公主,当务之急是速速将人拦下。”鹿灵台向来是天子与近臣议事的场所,凭她们是进不去的,除非公主亲自前去拿人。

    周昙君也立刻捋清了利害,挥手将一物掷了过来,是一块玉佩:

    “这是绛璧,见之如见本宫,”

    对云意姿道:“你与雁归,速去将人拦下,”

    说着给了一个极阴狠的眼神,雁归顿时一凛。

    公主的意思是,杀了也无妨!

    云意姿不动,雁归立刻上前,推了一把她的肩,“这是公主给你将功折过的机会,”使眼色,

    “还不快谢恩。”

    这是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云意姿闭了闭眼,好像终于舍弃了那丝不忍,点了点头,起身道:“必不负公主所托。”

    “被迫”逼上梁山,“不得行”背叛了友谊,前去捉拿行差走错的好姐妹。

    至于她的好姐妹——

    聂青雪按照季瀚清给的办法,来到了鹿灵台。

    天子有文武双师,文为河安伯,武便是今日要议事的那位将军了。据说这位将军,素来爱听些戏曲儿,尤其是破镜重圆,骨肉至亲重聚之类,聂青雪要做的,便是扮成伶人登台去唱一段词儿,有了樊如春的通融,她进入很是顺利,一行人花枝招展,就要鱼贯而入。

    聂青雪压轴出场,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后颈却被什么重击,她两眼一黑——

    云意姿看着雁归手起刀落,脸色不变。此人脚程也快极,连墙都是提溜着她翻过来的。

    实在是好身手,云意姿有心想恭维一二,见她一直紧绷着脸,不像是有什么攀谈的闲心,倒像是一心想着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务,只得歇了心思。

    有个细眉无须的阉人上得前来,他便是樊如春,也是他接的令安排了戏班子进宫,甚至将一位姿容出众的留下来为天子斟酒助兴,也是他的主意。

    若是可心,当晚就留在鹿灵台的阁楼里侍奉,历来都是有这个传统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见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儿就要被带走,登时横眉竖目道:

    “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要带人,经过咱家的同意了么?”

    雁归向来看不起这些作威作福的无根之人,翻了个白眼不肯搭理。只云意姿将那块通体血红的绛璧拿出,樊如春看上一眼,便住了口。

    周国公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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