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江舫并不多么生气。
他很和悦,即使目光接触到南舟顺着肩胛骨往下渗血的伤口时,呼吸的节奏也还是保持了起码的平稳的。
只是原本在他口袋里蹲着的南极星,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逃命似的远离了他,直跳到了李银航的肩上。
苏美萤惶急闪开了身体。
当她勉强站稳脚跟时,刚刚从江舫呼出的残留热意还让她浑身起粟。
她摸了一下透寒的脖颈,腿肚子微微转了筋。
他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
这根本不可能
苏美萤虽然武力值在“朝晖”中算不了什么,但她的反应能力并不差,各项官能也有道具加持,是远超常人的程度。
她不可能会出现被人贴身到这种程度还无知无觉的情况
情报不是说,南舟才是怪物,江舫是人类吗
另一边,强弩之末换了一个人。
魏成化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当濒死的阴云和求生的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时,他的肌肉以更加恐怖的规模膨胀起来。
南舟用全副气力扼住他的手腕,面容镇静异常。
强作困兽之斗的魏成化怒吼着,一次次把南舟往墙上摔去,试图摆脱他的控制。
以南舟的身体为轴心,墙面向四面开绽出无数蜿蜒的裂痕。
南舟一声不吭,只一心一意反扼住他的手腕。
李银航被这暴力的摔砸声激起了血气和怒意。
她从江舫身后小跑着绕过,抄起匕首,趁着魏成化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甩脱南舟上,用发汗的掌心握死匕首,纵身跳起来,直戳他的后心
这一扎,她穷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但她毕竟是偷袭新手,蹦得高了点,目标也偏离了不少。
那匕首尖像是扎在了钢铁上,震得李银航手臂一麻,锋利的匕首尖端滑卡进了斜方肌,竟被魏成化绷紧的肌肉死死夹住了。
李银航就这么被吊在了半空。
驰援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她眉心狠狠一跳,但心一横,还是豁出去了。
她没有松手,而是借了被锁在他肌肉里的匕首柄的力,一脚踏着他腰部的肌肉,往上一蹿,
用另一支普通匕首,直接从背后插了魏成化的眼。
她就不信了,这人的眼睛还能是铁球做的
魏成化悲嗥一声,被插入了大半匕首的眼睛滚下一串热腾腾的血泪来。
然而,李银航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她并没能很好理解江舫不来帮助南舟合围魏成化的用意。
疼痛并没有让魏成化颓靡,反倒更加激发出了他的狂性。
他嘶声嚎叫着,猛然将李银航抖落在地。
他面对南舟,张开了一张被撑得方阔、像是黑曼巴蛇一样的棺材状嘴巴。
看样子,他竟是要生生撕咬下南舟的头
江舫盯死了苏美萤,一动不动。
苏美萤心中焦急万分。
她哪里不知道,魏成化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求生,一方面也是想让在场的三人都将攻击的矛头转向他。
他还想给她一条生路
苏美萤含着泪,咽下满口的酸涩,竭力用嘲讽恶毒的语气道“你的爱人要死了。”
江舫平光镜下的一双眼睛淡淡的,看起来没有什么感情“你也是啊。”
那端,魏成化这一张嘴,居然成了他的末路。
他的头颅早已经扩张到了极致,面庞一路涨成了浓紫色,又因为过度的拉扯,肌肉和皮肤都透出了森森的、过度紧绷的白。
就像是被拉扯出白色物质的绞糖丝。
在他张开嘴的瞬间,身体苦苦维持着的某个临界点猝然崩塌。
啪喀。
他高度变形的头颅终于像是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他巨塔丘峦一样的身形前后晃荡一番,轰然向后倒去。
从这具躯体里逃逸而出的无数灵魂,宛如散落的萤火,无所凭依,大部分一个接一个飞出了窗外。
而从南舟身上水泵一样抽取走的精力,大量附回在了尚存活的南舟身上。
它们是蝴蝶一样的形状,扑扇着翅膀,栖息在他染血的唇边、伤口上,以及破损的衣边上。
南舟随只剩下躯干的魏成化一起跌摔在地上。
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的李银航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他身上被溅射上的脏秽,急忙靠近了他,想检查他的伤势“南老师”
等和南舟四目相接时,李银
航吓了一跳。
遭到这样强烈的连番撞击,李银航以为他会昏迷。
可南舟还睁着眼,看起来要比李银航还清醒。
他挺平静地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臂,一下下抹去脸上斑驳的血迹。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冷静才让他拥有了一点让人不寒而栗的非人感。
眼见魏成化已经无力回天,苏美萤知道大势已去。
她结束了和江舫的对峙,飞速倒退,撞破身后的玻璃,身体朝后,向万丈深渊底部跌去。
当跌落高度达到十米时,她的背后忽的生出一只滑翔翼,将她迎风送向了直线距离他们百米开外的一扇洋房窗户。
李银航见她逃了,忙冲到窗前,满背包寻找他们有没有远程攻击武器,能把她射下来的那种。
可惜,搜寻无果。
看着苏美萤就这么逃了,她甚是懊恼“就这么放她走了”
她以为江舫还有后手的
南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到了窗前,向外张望“我们不是也有翅膀吗。”
李银航转头看着他“”
大哥,可不可以有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正常伤患的反应
江舫摘下眼镜,用拭镜布力道温和地擦拭两下。
他说“不重要了。”
“都是死人了,人死为大,不要打扰了。”
南舟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江舫不答,只是重新戴好眼镜,温和道“让我看看你。”
他从刚才起就淡然得不像话,好像不怎么生气的样子。
于是南舟放心地让他靠近了自己,也任凭江舫解开自己愈发破烂的西服外套,把自己的伤口堂而皇之地露在了他眼前。
所幸,刚才采到了自己血液的苏美萤已经取消了魅魔诅咒。
新的诅咒还未下达,他背上双翅全部化消,头上的角、碍事的尾巴也一应溃散。
在苏美萤的反助攻下,困扰南舟的疲惫、燥热、虚弱等负状态一扫而空。
对比之下,就连肩膀上的伤口也不是那么疼了。
南舟盘腿坐着,甚至有闲心心平气和地发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刚刚明明追着溃逃的合围玩家跑出了很远。
江舫望着他的伤口,眉眼上像
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里,轻声说“眼镜。”
南舟抬起手,充满好奇地摸了摸那细而精致的眼镜框。
李银航顾不得自己被摔得酸痛的肩膀,忙着从自己的仓库里取出伤药,解释说“这个眼镜有预知功能的。舫哥刚一拿到就去看了你的情况和状态,马上过来了。”
她没说,要不是她练过长跑,恐怕能被江舫直接甩丢。
南舟“啊”了一声,还想问些什么,身体就被江舫拥入了怀里。
江舫说“南老师,你吓着我了。”
他的声音极轻,轻得仿佛温柔的耳语。
南舟的皮肤白得透明,白得像是要化成一道天光,和空气一道融合了似的。
江舫拥着他,就像拥着一道孤单的魂魄。
江舫认真发问“要是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呢”
“不用害怕的。”南舟读不大懂过于复杂的情绪,抬眼看他,一板一眼地同他分析自己的计划,“魏成化想要吸取我的精力,我有把握在死前带走魏成化,最差也不过是同归于尽。只要他死了,有你,再加上南极星,获胜应该不会有问题。到那时候,规则会复活我的。”
江舫低头,极快地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听规则的话呢”他的话说得很柔,很慢,“我要你活着,你就不会死。”
表面如此,但江舫身体里的怪物是如何横冲直撞,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在眼镜中看到南舟的肩膀被洞穿时,那疼痛一箭钻心,穿透了他的心脏。
现在还在尖锐地疼痛着,疼得让他几欲发狂。
要不是南舟望向他的眼神,一次次枷住了他体内的怪物,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江舫一手搂住还有些虚弱的南舟,另一手将能够快速痊愈的药粉倾倒在南舟肩膀上,宽容笑道;“不过,我们南老师的计划向来都很好。你想做什么,我都该支持的,是不是”
南舟眨一眨眼睛,总算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一点别的意味。
他抬起眼,看到的是江舫温柔无匹的笑容。
落在他肩上的药粉也是均匀细致,被他一点点抹开。
他的手法非常让人舒服,甚至让他觉不出
太强烈的痛感。
但当南舟偏过头去,看向撑在自己身后的地板上的、江舫的手时,他发现它正神经质地发着抖。
他把全身的疯癫都集中、压缩在了那只手上。
他强行克制着自己不发疯。
察觉了他目光的落点,江舫用带着药香的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纠了过来“别看。”
江舫是一团燃烧在匣中的火。
他遗传了糟糕的爱情狂热患者基因。
他向来讨厌自己这种极有可能源自于他母亲体内的爱情至上主义,他被母亲灼伤过,因此更加不愿灼伤南舟,不愿让他知晓自己的疯狂。
他恨不得将南舟关起来,不许任何人触碰、伤害到他。
但他在和自己的控制欲作斗争,所以只能假作绅士。
他温和地强调道“别看。”
南舟体察到了他的心思,点了点头,转换了话题“你说她死了,是什么意思”
江舫说“字面意思。”
他不愿多谈及自己的疯狂,便谈起了一个新的话题“你们觉不觉得,朝晖这支队伍,有点奇怪”
从杀掉“朝晖”的三名队员开始,江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们似乎过于弱了。
这种“弱”,和他们团队赛排名第二的分数,并不相称。
南舟微微扬起了眉毛。
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朝晖”的实力其实已经优于大部分玩家了,这固然和他们带血的原始积累过于丰厚有关,但是在真正和他们硬碰硬时,他们的计谋却并不显得多么优越高级。
即使是有脑子的魏成化,他那点脑细胞,似乎也不能支撑他们取得如今的成就。
落荒而逃的苏美萤像是一只粉色的扑棱蛾子,一头撞碎了玻璃,和着一头一脸的碎玻璃茬子,滚到了洋房走廊里。
她的身形刚一稳住,就忙不迭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s级道具。
一键求助场外观众。
她吧嗒吧嗒地按着红色按钮,呼唤着那头的“场外观众”。
每点击一下,她仓库内宝贵的道具就会随机消失一个。
有的是s级道具,有的是c级道具。
可红色的按钮始终是黯淡的,不见一点光彩,呼应她的求救。
眼见只剩下
自己一人存活,苏美萤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颜面问题了,仓皇地点开了世界频道。
世界频道内的所有人,一直在密切关注着99人赛的赛况。
他们看不到现场直播,只能根据不断倒退减少的数字,判断当前的赛况进程。
为了避免错过系统提醒,已经很久没人在频道内说话了。
99人赛里的人忙着生,忙着死,除了部分绝望地留下遗言的玩家外,发言者甚是寥寥。
因此,当苏美萤发出的一句话跳入世界频道时,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看到了。
朝晖苏美萤s
所有人心目里浮现出的同一个疑问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这是那个苏美萤吗那个傲慢至极的苏美萤
她被打得叫s了
而同样一直密切关注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乱局的“青铜”,向来寡言少语的副队长周澳问了贺银川一个关键的问题“她在向谁求救”
即使葬送了自己在所有玩家面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逼格和人设,她在意的那个“场外求助观众”,也始终没有给她一丝半点的指导。
苏美萤死死咬着牙关,烦躁地抓乱自己一头粉色的头发。
但她的发丝深处,好像藏着一个纠结的发团,无论如何也理不顺。
她心浮气躁,急得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发揪下。
可她也没有将更多心思放在那东西上,抓挠几下,就垂下了手。
或者说,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她下意识地不去碰触那个东西。
她焦虑地咬住了大拇指,神经质地呓语起来“只要我们朝晖赢了,我们就能回到正常的世界去喝啤酒、吃火锅”
“我们会有数不清的钱,每人平均分一份。还有我爸,老魏的妈,四眼的妹妹,也都可以在现实世界里活过来。”
“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说好了”
她的额头冒出大片大片的汗珠,顺着她的脊骨、大腿、脸颊滑落。
这种程度的出汗,已经超出了紧张、焦虑的范畴。
她像是置身在火海中,烦恼地拉扯着衣领,咻咻地喘着粗气。
只是现在的她,过分沉浸在队友全灭的情绪中,一时没能察觉到自己的状况
有异。
另一侧的走廊上,在魏成化的尸身上下翻找了一阵、却没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后,李银航不免失望“什么都没有啊。”
她一扭头,发现体力稍复的南舟,正蹲着研究魏成化爆裂开来的脑壳。
看着地上那一团红白之物和纠缠在一起的粘稠黑发,尽管刚刚体验过一场大脑旅行,李银航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她的心态就像是看着自家宠物在马桶边缘探头探脑一样。
刚要阻止,她就见南舟毫不避讳地探出食指和拇指,在地上一头乌糟糟的头发上搓捻了一番,拉出了一丝枯萎海草一样、连着头皮的头发。
李银航“”
她恨不得拉过南舟的手里里外外搓他个十七八遍。
可下一秒,看清那“海草”末端牵缚着的东西时,李银航呆住了。
一个食指指节大的、挂件一样的东西,生长在头皮和头发中间,像是一颗小小的肿瘤。
细看之下,这肿瘤生着小小的手脚,细细的五官。
竟然是一个七窍流血的、缩小版的魏成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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