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珈第二天中午看见五年级那帮人一人举一个凳子,站在操场上跑圈,校长背着手就站在旁边,脸色沉重的像学校矮墙上路过的乌鸦。
即使这群男孩子平日里一向跟猴子一样,这个天气在操场里跑了这么久也会受不了。其中为首的史鹏跑在最前面,张着嘴大口呼吸,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掉。原先还有几个人站在操场边上看热闹,被校长撵着回了教室。
苏珈在路上听见他们议论:
“他们跑多久了?”
“好像两节课了。”
“校长为什么让他们跑步啊?”
“昨天放学,史鹏给二楼教室的玻璃打碎了,好像被校长抓个正着!砸了玻璃就算了,他们还把弹弓都扔到校长头上了,弹弓上就刻着史鹏的名字,不然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苏珈回头看了一眼操场上那群倒霉蛋,心里清楚那玻璃其实不是他们打破的,但是她也并不同情他们,不过弹弓掉到校长头上的事情,她却没有印象。
晚上放学的时候,她没再等着周浩来叫,自己背着书包和放学的人群一起出了校门。回去的路她已经很熟悉了,走过岔路口之后,同路的学生就越来越少了,她回头看的时候就剩下周恒他们三个,果真跟在她身后。
五年级那帮男生经历过那次莫名其妙的教训之后,也老实了好一阵子。别的孩子看见周恒也都是退避三舍,苏珈的小小世界因为他的守护变得安全又宁静。
在上学放学的循环往复中,路边的稻子开始抽出饱满的谷穗,苏珈身上的裙子换成了简单的校服套装,他们从一开始的陌生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她所期盼的深秋也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周浩说得对,梨子熟透了之后散发着香甜的果香,夜晚坐在房间里写作业的时候都能闻到。周巧把新买的裤子仔细叠好了放在床头的衣柜里面,然后爬到床上去准备睡觉。她地往床里面滚了滚,给还在写作业的苏珈留了半个床位,这从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种习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隔壁突然响起叮铃咣铛的敲门声,然后就听见了乔秀英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的声音,从母亲问候到祖宗,让敲门的人赶紧滚。苏珈听见堂屋有动静,趴在窗户边缘看了看,舅妈披着衣服从屋子跑出来,拉开了大门,然后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她拉着喝得醉醺醺的舅舅进来了。
舅妈压低了声音,但是夜晚过于安静,所以她说的话,苏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周兴文,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舅舅不耐烦地推开她,东倒西歪地往屋子里走:“我……刚没看清。”
“没看清?你骗鬼呢?啊?你别人当傻子!”
“差不多得了!”舅舅跛着的腿拖着上堂屋的台阶:“还没完了?喝多了没看清,敲错了门,还要我说几遍?”
“你小点声儿,生怕孩子们听不见是吧?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说说说,说个没完!”
苏珈看见舅妈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一下子把脑袋缩进去,她听不太懂他们在吵什么,但是她好像看见舅妈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苏珈看着桌子上的小台灯,还是上次因为周巧和她闹脾气,舅妈特意给买的。她按灭了台灯,爬到床上去,和周巧背对背躺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好像听见背后的周巧在吸鼻子,大半夜的还挺可怕的,她等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哭了?”
周巧翻了个身,又翻回去,小声嘟囔着:“烦死了。”
苏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身去,别扭地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以前她每次害怕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妈妈都是这么安慰她的。她不知道周巧是因为什么哭,那天晚上的事,她们都再也没有提过。
苏珈的妈妈来电话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的一个周六,苏珈兴高采烈地问:“你是不是能来接我了?”
对面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很温柔地问:“珈珈,你在舅舅家好不好啊?”
苏珈认真地想了想:“舅妈对我很好的,我还认识了其他朋友。”
“那就好,你先把电话给舅妈好不好?”
苏珈把话筒递给舅妈,听见她皱着眉嗯了两句之后,就挂了。
她着急地拿起话筒来放在耳边听了听:“我妈妈说什么时候来接我了吗?”
“她不来了。”舅妈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知道瞒不住她,迟早要说的:“你以后就住在舅妈家里,也一样的。”
苏珈手里的听筒从手里掉了下去,里面的忙音还在响,舅妈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才没掉在地上,苏珈转身就跑了。
旁边跟着看热闹的周浩也跟着愣了:“妈,她以后就都在咱们家了?”
“快去看着,别让她瞎跑!”
周浩一溜烟儿跟着苏珈后面,她这次没跑,她跑回房间里,哐当一声关上了门。周巧还在堂屋看电视,被吓了一跳:“干嘛呀?”
周浩跑进来,说:“刚刚小姨打电话说不接她了。”
周巧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哦。”
苏珈人虽然小,脾气却很倔,脑袋又聪明,不像一般小孩那样好糊弄,她回家之后就赌气没出过房门一步。下午二奶奶过来了,电话就是在她家里接的,她还挺喜欢苏珈这小孩的,就过来看看。
“要说她妈,当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和她模样、脾气,真的是一模一样。”
周素心是十几岁就从家里跑了,那个时候李丽还没嫁过来,所以这里头的事儿她还没二奶奶清楚,就随口问了一句:“这孩子的爸到底是谁啊?”
二奶奶摇了摇头:“当时她妈跑出去,在外地打工好几年都没回来,就听村里人说是跟了个男人,后来过了几年,回来了一趟,也是她一个人回来的,大个肚子。”
“当时村里面人说的那是一个难听啊!黄花大闺女,大个肚子一个人回来。在加上家里还有哥哥还没结婚,你没进门,家里面就把她轰出去了,就没再回来。”
这些李丽倒是知道,当初她公公婆婆在世的时候,从来也不提周素心这个人,更别说苏珈了,现在两个老的不在了,如果要是在,她肯定也不敢把苏珈往这里送。
“你说她怎么就忍心呢?”李丽叹了口气:“好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是我巧巧,浩浩,哪个我都舍不得,我就算是挖野菜也得自己养活孩子。她肚子里又怀了一个,那个就是金疙瘩,小珈就成了野草了?她现在也不敢认,孩子连个户口都没有!”
二奶奶年纪大了,见的人多了,也见怪不怪:“话是这么说,可是当妈的,哪儿能一碗水端平呢?”
周巧在旁边听着,默默看了一眼周浩,然后跑去房门口敲了敲门。
苏珈没应声,她试着拧了拧门把手:“开门,我要进去拿东西!”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苏珈哭的眼睛鼻子都是红的,看着她的眼神还有点凶。
周巧就在房间里面呆着,想安慰她两句,嘴又跟粘了胶水一样张不开,就坐在桌子前面瞎忙活,结果不小心给苏珈的书包弄掉了,东西掉了一地,两个人就争起来了。周浩躲在门口往里头看了看,然后跑去跟妈妈报信去了。
二奶奶一听就拍着手笑了:“那没事儿了,我先走了。”
苏珈很生气,生妈妈的气,也生周巧的气。
可是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这世界上曾经她唯一的妈妈也不要她了。她什么也做不了,就坐在桌边,时不时抹抹眼泪,饭菜放在桌子上,她也没吃。
舅妈下午要去地里干活,就带着周巧,留下周浩在家里看着苏珈。周浩先是在堂屋看电视,看着看着困了。妈妈临走的时候把门锁了,他又出不去,就回房间躺着玩,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窗外梨树叶子微微摇晃,苏珈擦了擦眼泪,从屋子里出来。她抬头看着的挂在树梢上的梨,越看越难过,她低头看见自己脖子上的那个小米粒项链,还是那天妈妈给她买的,她一直贴身带着,连洗澡都没有拿下来过。
她从脖子上摘下来,捏在手里,然后抬起不太长的胳膊使劲儿扔了出去。那个小小的坠子一眨眼的功夫就真的没了,她又开始到处找,绕着梨树根找了一圈儿都没找到,一屁股坐在树下面,一边哭一边委屈地抹眼泪。
突然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她转身过去一看,树干后头的草丛里爬出一个人来,他浑身的野草叶子,扑棱棱抖到地上,看见苏珈的时候还愣了一愣:“你怎么在家?我看门锁着,还以为没人……”
苏珈胡乱擦了擦脸,红着眼睛看他:“你怎么进来的?”
周恒呲着大白牙指了指狗洞,然后有些尴尬地翘了翘嘴角,挠了挠后脑勺:“狗洞。”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神情过于滑稽,苏珈看着他,竟然破涕为笑,声音有点嘶哑:“你是小狗吗?为什么钻狗洞呀?”
周恒是想进来偷梨吃的,他不好意思说,看见苏珈哭了,又想逗她开心,就微红着脸冲着她吐了吐舌头:“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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