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天,苏珈这里下了暴雨,帝都却是晴空万里。他们隔着几千公里,坐在不同的教室里奋笔疾书。
考完回学校,苏珈把寝室里堆放的书和教辅资料整理了,拿出去卖废纸。收破烂的老人家戴着草帽,旁边的废书堆的比人还高:“这些加一块,五十块钱吧。”
“谢谢师傅。”苏珈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五十的纸币,对旁边的卷毛说:“看见了吧?三年,就值五十。”
卷毛说:“我的四十二。”
“……”苏珈把钱塞进裤子口袋:“对了,你准备报哪个学校?”
卷毛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不去帝都了。”
“为什么?”苏珈一直默认他们几个约好了一起去帝都,所以听见他突然不去,有点意外。
“我爸妈让我报的专业,我不喜欢,就自己报了。我想学的专业,最好的学校,在广东。”
苏珈一脸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卷毛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我?”
“没什么没什么,”苏珈笑了笑,怕了拍手,准备回寝室拿行李:“我只是惊讶,你也有不听你爸妈话的时候呀。”
卷毛自顾自地笑,脸上写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我自己也没想到。”
不知不觉间,他们认识都快十年了。时间在不停地往前走,他们也变成了自己都不曾想象过的模样,有些人变得越来越谨慎,有的人变得越来越大胆。
苏珈的高考成绩下来,算是正常发挥。因为她想去帝都,所以top的学校也就那么几个,关键在于是想学什么专业。她对于那些专业完全未知,整个村子里就没有几个读书人,六月底的时候周巧学校放假早,就特意回来了一趟。
舅妈端进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书桌上,凑到周巧的笔记本电脑跟前:“你这字这么小,怎么看得清呀?”
周巧随手拿一块苹果吃了:“妈,您得去配副老花镜了,往后别绣花了,伤眼睛。”
苏珈盯着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专业和学校:“这么多专业,我选什么好啊?”
“你二奶奶家的外甥女去年也刚考学,好像是学什么……”舅妈想了想也没想起来:“你看我这个脑子,哦,对,会计!会计也挺好的,以后帮人算账,轻松。”
周巧:“妈,您知道什么啊?进了大公司,会计就是给人报销的,说不定还要做假账呢,好什么好?”
“那学法律呢?”
“学法律啊,以后就是调解员。”
苏珈的眉头皱了皱,突然觉得人生艰难:“那报什么专业好啊?”
“你喜欢什么?反正我上学这几年,还是觉得自己感兴趣最重要。”周巧马上就大四了,对大学生活认识的还算透彻:“我身边的同学呢,一开始都说不想当老师,临近毕业,学数学的当了数学老师,学文学的当了语文老师……”
苏珈想了想:“可是我不想当老师。”
“所以啊,你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苏珈其实挺迷茫的,上学这么多年,老师家人都告诉她好好学习,成绩好了以后就仿佛是康庄大道。可是真的到了选择专业的节骨眼,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目标,被她卖了五十块钱的那些卷子和课本,仿佛就是她整个青春的全部。
周巧要走之前,舅妈非要带着她们姐妹两个去附近的灵山礼佛。山路陡峭,她们顶着大太阳走了四十多分钟才爬到山顶,庙宇里格外清静,山风刮过,佛塔上的挂铃叮铃作响。
周巧一屁股坐在松树下面,脸都红透了,气喘吁吁:“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苏珈,水给我喝点。”
苏珈擦了擦额头的汗,在书包里给她拿水杯。
“年纪轻轻的,还不如我呢。”舅妈笑着用手扇扇风:“我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缺乏锻炼。你们在这儿歇会儿,我去请香,帮你们两个求个平安符。”
苏珈也靠着周巧旁边坐下,山腰上视野开阔,风景也好。她下意识拿出手机拍照,发给周恒。
周巧眼角余光瞄到她发消息:“周恒现在也在帝都?”
“嗯。”苏珈倒没觉得他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他艺考和文化课考的都不错,那边的艺术类学校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巧点了点头:“那小胖孩儿呢?”
“……”苏珈白了她一眼:“人家有名字,飞机本来说是要和我们一起去帝都的。后来又说想去他爸妈那儿,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从小就留守,和奶奶相依为命。他爸说把他奶奶也接过去住,一家人还能团圆。”
“还有个小卷毛呢?”
“他可出息了,原来一直听他爸妈的,他爸妈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这次自己拿了主意要去广东,谁也劝不住。”苏珈看到手机上发回来的消息。他去了驾校,说是最近不忙,刚好满了十八周岁,去学个车。
她打字过去问:“怎么这么着急?”
他回复:“开学好接你啊。”
苏珈心里吐槽他花言巧语的不正经,脸上浮现出笑意。
周巧凑过去:“看什么呢?怎么笑的这么开心?”
苏珈反手把手机藏在身后:“没什么。”
录取通知书七月中旬就到了,苏珈被录到了B大新闻系,这下十里八村的都跟着沾了光,镇上还给发了奖金。舅舅难得开心,连着摆了几天的流水宴。
于文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躲清净:“你现在都已经到帝都了?这么快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姑妈就在这儿,早些年买了房了,我就提前来了,回头你来了过来玩啊。”于文姝那边还放着电视,听起来也热闹:“我表哥跟你一个学校,我下次介绍你们认识,让他在学校照顾照顾你。”
“你哪个表哥啊?”苏珈不记得她说过。
“上次演讲那学长你记得吗?我不是跟你说了,那是我表哥的同学吗?他们比咱们早两届。”
“哦,”苏珈有那么点印象:“我跟你说,我现在就跟吉祥物一样的。在路上随便碰见一个小孩,他家长就立马指着我说,‘看到没有,以后要跟姐姐一样’……”
于文姝幸灾乐祸:“还好我是个学渣,体会不到你们这种学霸的痛苦。对了,我前几天跟我哥去音乐节看演出,碰到周恒了。”
“音乐节?”苏珈根本不懂什么叫音乐节。
“哦,就跟party差不多,然后好多乐队啊,歌手啊来参加,很热闹。”于文姝好奇:“不过那个音乐节挺一般的,他们公司怎么还给他接这种活动呀?”
“你跟他联系了吗?”平时苏珈不太问周恒工作上的事情,她也不懂。
“没说上话,我看他身边都是人跟着,我跟他又不熟的,你也不在,我跟他说什么呀?”于文姝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躺着:“你和他也不怎么联系了吧?感觉时间长了,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了。”
“是吗?”
如果没有人提醒,苏珈也不会觉得。她听着窗外热热闹闹的声音,现在她在这里当吉祥物,周恒考完试之后却没有回家,在外面忙着工作,有一点闲工夫还要学车。
也许,真的如于文姝所说,他们好像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往后天南地北,岁月悠长,这个小小村落里的一切还会一样吗?
苏珈躺在床上,看着白色蚊帐上的小小花纹,还想不出答案。
九月初,舅妈要送她去上学,本来舅舅说好了不去的,结果又暗戳戳把多年没穿的西服拿出来用鸡毛掸子扫了扫。
“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出去喝酒啊?”
舅舅跛着脚往房间里走:“我不想喝,你管得着吗?”
“谁高兴管你?”舅妈愤愤穿着针线:“你喝死了才好呢!我也落得清净!”
苏珈默默躲去房间收拾东西,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也知道了很多时候这个世界上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也不是能一刀两断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很复杂,家人之间尤其如此。
最后他们三个一道坐的火车,舅舅舅妈想去帝都看看。他们这代人,似乎对那个地方有一种特殊的向往,一辈子不去一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珈珈,这城市可真大,往后你一个人在这儿,自己要小心。”舅妈在车站里绕了一会儿之后,拉着苏珈的手嘱咐。
“舅妈,这还没出站呢,外面更大。”苏珈自己也绕不清,周恒说一路跟着人群,找好路牌,他出行不方便,公司也走不开,不然可以带他们过来。
舅舅说:“一看你就是没见过世面。”
“你见过世面?去广东打工差点就被人家骗去卖了。”
“你……你说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干什么?”
苏珈看他俩吵架,在一边笑,手机响了才拿出来接电话:“我们到了,你在哪呢?”
周恒拿本迅速,为的就是以后自己开车方便,平时杨明杰不在,他哪里都去不了:“你跟着人群出了站,站在那别动就行,我能找到你。”
“哦。”苏珈挂了电话,跟着人群迷迷糊糊出了站。她看着车站外面的人群,突然想到周恒当初一个人跟着杨明杰来这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没过一会儿,有个人从后面拉了拉她的手臂。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他,戴了棒球帽,疏朗的眉眼格外好看。她微愣了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恒伸手轻轻捏她脸颊:“几个月没见,怎么更傻了?”
苏珈脸上的肉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暗自腹诽:什么两个世界的人?河虾游进大海,还是河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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