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厉平静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有着天生异色瞳的青年官员微微仰头,艰难地望向帝王上座,一黑一黄的奇异双眸中所折射出的怨愤之情若能凝成实质,估计能把整个极华殿的屋顶掀翻。
何鸾站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只略略瞧见那双眼睛里外泄的一丝恨意,胳膊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道这晋国的君臣当真一脉相承,都很有拍恐怖片的天赋啊。
可惜,青年官员宋轻淮比之暴君谢厉还是略输一筹,这种愤愤的目光不过持续片刻,人便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嘶——死了?
何鸾不敢正眼去看,偷摸斜着眼睛朝那头瞥,盯着偷瞄有三四息的功夫,才确定对方胸前还有点微弱起伏。
“贵妃对宋爱卿感兴趣?”
就在何鸾小心探究别人还有气没气时,谢厉无声无息,径直走到他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腰,一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姿态亲近。
被迫与暴君对视,何鸾心跳差点停了。
不过他哪里是对宋轻淮感兴趣,还不是想到这人不仅在原文里跟小皇子有仇,后期还跟男主赵雪满有过一夜风流,觉得宋轻淮不太应该凉在这儿罢了。
心想至此,他仰着脸,干巴巴道:“不、不感兴趣。”
谢厉满意地点了点头,捏着何鸾下巴的力道不大。只是垂眸时又看一眼他身上的绛紫色宫裙,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这颜色衬着贵妃肤色不够白亮,下回还是让紫檀替你换身石榴红的。”
何鸾不理解暴君对石榴红的执念,但不妨碍他暂且敷衍应下:“好。”
而谢厉透过他的眼底,似是看出了何鸾想要阳奉阴违的小心思,便用力拧了拧他下巴上那层薄薄的皮肉,压低声音:“若是贵妃下次还要忘,朕也不介意亲手帮帮贵妃,让这宫裙……染上它该有的颜色。”
宫裙该是什么颜色?
暴君还要帮忙染色??
何鸾吃痛又惊疑地看着谢厉,余光却不经意地落在屏风后的几滩鲜浓稠鲜红之上。
石榴红,石榴红。
妈耶!!难道是……
用血染?!
何鸾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脸色瞬间煞白。
谢厉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两声,捏紧何鸾下巴的指尖徐徐爬到精致小巧的耳垂处,轻掐一把,落下一个月牙弯的浅淡印子,缓声说:“就是贵妃想的那样。”
……还真是用血啊?!
何鸾不敢继续细想。
他明摆着又被暴君威胁一回,越发欲哭无泪,只得咬牙假笑:“陛下放心,我穿,我一定穿。”
谢厉:“朕相信贵妃记下了。”
连连受了几次惊吓,从屏风藏尸到石榴红威胁,何鸾心头瑟瑟,眼角飞起一片红,整个人就跟风中摇曳的可怜小白花一样摇摇欲坠,只靠暴君单手掐着他的腰才不至于腿软。
好在谢厉吓了他一回,也没计较他这次的自作主张,甚至还心情颇好地搭着何鸾的腰,将险些吓傻了的何鸾一块牵回到极华殿的高座之上。
帝王座前的,宽阔的案几上摆着不少美酒佳肴。
这场面若不是在极华殿,而是在素辛宫,何鸾怕是早兴致冲冲地招呼着江蝉一块儿品尝美食了。可现在是暴君在左,他在右,而座下还有几具刚死没多久的大臣尸体。
何鸾:“……”这我要是还能吃的下去,那也是离变.态不远了。
旁边,谢厉提着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侧目时不经心地看到何鸾僵硬的眉眼,似不如那日在湘妃湖畔乖巧灵动,不禁皱了皱眉,略带点不耐烦地拍两下手。
接着,一批宫人应声走进极华殿。
“弄干净。”
没有指向地,谢厉淡淡说了一句。
随后,这群宫人们便有井然有序地走到屏风后,无声地把尸体抬出殿外,接着又拿着帕子开始擦洗地垫上的血迹。新鲜的血迹尚好清理,只见他们颇为熟练地清洗完屏风,又来到大殿附近宋轻淮昏迷着的地方,准备顺手把人一起抬着扔出去。
“这个不用动。”
谢厉目光落在宋轻淮身上,极为隐晦地眯了眯眼。
宫人们一听,连忙战战兢兢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收拾干净余下血迹,又跟进殿时那样悄声无息地离去了。
忽略昏迷着的宋轻淮,极华殿内又恢复了何鸾来时金碧辉煌的亮堂模样,可对于何鸾来讲,他那颗提起来颤颤巍巍的心,却怎么也都放不回去了。
“贵妃?”谢厉唤他。
何鸾一个激灵:“在!”
两人一个对视间,何鸾使劲瞪圆眼睛,努力让自己不露怯,谢厉看着,唇角微勾。
然后,他开口问了一句:“朕依稀记得,宋爱卿原是与贵妃有过恩怨?”
何鸾闻言,怔了怔,想起原文剧情里潦草描述过小皇子与宋轻淮间的灭族大恨,不免心有沉痛与心虚。
“是有些误会。”何鸾道。
只不过是把人家得罪死了而已。
谢厉挑眉,又问:“那贵妃可还生气?”
何鸾愣住:“啊?”
不是,你这问题问反了吧?
谢厉盯着他眼睛,并不提宋家当年几乎被先太帝灭了全族之事,只说:“朕记得宋爱卿曾经抢过贵妃的一只狗。”
“是、是吗?”
何鸾不太确定,迅速在心里刷啦啦的翻起原著,终于,在那么一个角落,回想起了那么一点内容。
当初小皇子刚入晋宫,被先太帝养在深宫当玩物宠爱作弄的时候,倒是从先太帝那里得到过一只小狗。只不过小皇子被先太帝捧着的时间不长,在被先太帝捧杀又立刻弃之敝履、成了人人都能唾弃的可怜鬼后,那只狗就在某日跑丢了。
原作者倒是没细讲那只狗跑哪儿了,却原来是被宋轻淮带走了?
何鸾惊奇。
许是看出何鸾眼底的惊讶不似作伪,谢厉伸手摸了摸何鸾皓白的手腕,垂着眸子淡淡道:“既然宋爱卿抢了贵妃的狗,那朕如今便罚他去做贵妃的狗好不好?”
何鸾黑人问号脸:“???”这又是什么骚操作!
谢厉:“贵妃不说话,那朕就当贵妃答应了。”
何鸾:“……”天台风大,你说什么狗屁话,我听不清!!!
*
朝中最年轻的探花郎,宋轻淮宋大人,成了宫里鸾贵妃养的狗。
这个极为荒唐的消息在何鸾从极乐殿回到素辛宫的当天,就在晋宫与朝野上下传遍了。
与此同时,前朝一批大臣在同一日参加宫宴,却无一人生还的消息也引起朝野震荡。但震荡归震荡,在嘉帝突然处死这十七位朝臣后,除去左相在上朝时表现出了对当今的不满,其余朝臣却连声附和都不敢多言,生怕下一个被暴君赐死的就是自己。
而至于被鸾贵妃当狗养在宫中的探花郎……
一群文官彼此听说之后,脸色青了白,白了又黑,最后却只摇头说,是探花郎运道不好。
素辛宫中。
何鸾歪在美人榻上吃着淋了西域酸乳的冰碗,第一百二十次听江蝉跟他抱怨,说宫里养的狗又不听话,趁着宫人们忙着扫洒寝殿的功夫,偷偷溜出了宫门,不知跑去了哪里。
何鸾不喜欢听江蝉每次提起宋轻淮都把人当畜生似地喊来喊去。但迫于嘉帝谢厉在晋宫的威严,素辛宫的奴才却也不敢真把宋轻淮当人来看,于是久而久之,众人提起宋轻淮,就越发习惯用狗、畜生等字眼来称呼了。
心下叹了口气,何鸾放下冰碗,揉了揉太阳穴问:“他身上的伤大好了?”
江蝉给屋里添了盆冰,酸溜溜道:“主子给他用的药都是最好最精心的,他能不好吗?”
宋轻淮刚到素辛宫的时候几乎只剩下半口气。何鸾怕死了有人又要死在自己面前,赶忙让江蝉去请上回为他看诊的太医来给宋轻淮治伤。所幸那太医医术着实厉害,宋轻淮自己的求生意志也强,在挺过最初最危险的三天之后,人便慢慢转醒过来。
也是在宋轻淮苏醒后,何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宋轻淮竟然不认识小皇子这张脸!
想象中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甚至由于宫人的悉心照料,宋轻淮已然将何鸾看成了救命恩人。
不过,在得知自己竟被嘉帝下旨,剥去官身,变成了贵妃宫里的一条狗后,年轻探花郎的神色间不免露出悲愤羞耻之色。
回想起宋轻淮眼中的恨意与不甘,何鸾并不意外对方会在养好身体后离开素辛宫。毕竟拿人当狗养本来就荒唐又荒谬,何鸾自己的三观接受不了这个,宋轻淮若是能跑掉,反倒让他换来一身轻松。
至少何鸾是乐的宋轻淮离开。
可江蝉却满是愤懑:“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江蝉!”何鸾拧了拧眉,止住他的话,正了神色说,“我本来就不想养什么猫猫狗狗,更何况宋轻淮本就是个人,我只当是收留他几日,如今他伤好离开……”
“他离开了也是娘娘的狗。”
紫檀捧着香薰炉走近,淡淡接了一句。
何鸾碰上紫檀,立马哑了火,抿着嘴不说话了。
江蝉看他心情不好,再不说狗不狗的事,小心翼翼换了话说:“不如奴才给主子按按肩?”
“不用。”
何鸾沉默片刻,转过身子背对两人,“你们都出去,别烦我了。”
他一个人在屋里自闭了一下午。
心情烦闷就嗑瓜子,磕瓜子磕烦了就闭眼睡觉。
刚睡醒呢,江蝉突然在屋外使劲拍门,有些惊慌地喊:“主子,出事了!”
出事?
出什么事?
何鸾披上衣服,推开屋门,只见院前站了不少奴才。
为首的还是个熟人。
“梁公公?”
何鸾瞧着这个嘉帝身边的第一狗腿,纳闷这人来他宫里干嘛。
别不是暴君又要找他事?
不过,不同在湘妃湖畔那日时的倨傲无礼,梁公公好像是对他鸾贵妃的身份有了不小的忌惮,虽依旧用下巴看人,脸上却带了几分恭敬的笑,走上前道:“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何鸾免了他的礼,谨慎地问:“不知公公所来何事?”
梁公公微微弯腰,嗓音尖细道:“奴才只是前来替陛下给娘娘传两句话罢了。”
“什么话?”
“陛下吩咐,还请娘娘能管好自己宫里的小宠,莫要让他到处乱跑,冲撞到贵人就不好了。”
梁公公笑着,缓缓侧开身,露出他身后被大力太监拖拽出的一条蜿蜒血迹。血迹的尽头躺着个人,那人白衣浸血,分明就是先前离宫的宋轻淮。
何鸾咽了咽嗓子,眼皮狂跳。
大兄弟,你好惨。
一旁,梁公公顺着他的视线也瞥了眼地上的人,冷笑一声,又道:“陛下还说了,这宫里的奴才跟畜生,从来都是一个规矩,但凡入宫,都是要绝根的,所以……”
“你就把他阉了???”
何鸾瞳孔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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