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言

    李蜜一声令下,围观的小丫头们却嘴上干答应,并不敢上前助拳——说得容易,这会子是主子们起了龃龉,回头问罪起来,还不是要她们当奴婢的背锅?

    何况主子打主子那叫内讧,做奴婢的胆敢冒犯就是不要命了。

    还是看热闹更安全些。

    夏桐倒是想上前打两把太平拳,无奈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她非但不能煽风点火,还得尽量劝止——当然,她劝了这两人也不会听。

    好在,女人打架往往难以持久,没一会儿李蜜和冯玉贞就都筋疲力尽了,各自松手偃旗息鼓。细论起来,倒是李蜜伤得更严重些,脸上有好几个火红的巴掌印,但冯玉贞也没落着好,被薅掉了一撮秀发——论力气,李蜜原比冯玉贞生得结实,但冯玉贞身为美人,位分比她稍稍高些,李蜜也怕闹大了,故而手下留情。

    总之两人眼下都成疯婆子就是了。

    夏桐看了场好戏,这会子便强忍住内心的欢乐,指挥宫女们端洗脸水和手巾把子来,伺候几位小姐匀面洗漱。

    冯玉贞将弄乱的乌发梳理齐整,面上犹自恨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氏,你这样昧心肝偷人家的东西,仔细遭天谴!”

    李蜜毫不示弱,一边拿剥了壳的热鸡蛋揉脸颊,一边继续冷嘲热讽,“冯姐姐您才该当心风大闪了舌头——没见过这样无事生非的人!”

    冯玉贞被戳中痛脚,气得又要跳起来打她,夏桐连忙摁住,“行了行了,区区小事而已,何必伤了彼此和气呢?”

    “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冯玉贞白她一眼,仍旧怒视着李蜜,“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没有,可敢让我搜一搜?”

    她就不信那盒胭脂还能长翅膀飞了!

    李蜜淡定自若,“我问心无愧,有何不敢?”

    夏桐一怔,心想这年头做贼的也敢讲道义了,但转念一想,李蜜既然敢接话,必定有她的底气。

    自己还是不必插手了,免得引火烧身。

    冯玉贞当然不跟她客气,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甩手就进了东偏殿,她就不信搜不出贼赃来。

    李蜜负手在一边站立,也不命宫人阻拦,显然成竹在胸。

    结果可想而知,冯玉贞翻箱倒柜找了半日,却只能无功而返。别说那价值百两的小圆盒了,就连一点胭脂渣子都找不出来。

    李蜜冷笑,“如何?这下你总安心了吧?”

    冯玉贞狠狠瞪着她的眼睛,恨不得在她脸上凿出个洞来,李蜜却是有恃无恐。

    冯玉贞无法,只得将目光投向夏桐。

    夏桐摊着两手,“我可半点都不知情。”

    冯玉贞不信,胭脂又没长腿,不是在这宫里,就在那宫里——她很怀疑夏桐与李蜜合谋藏起来了,这会子专来哄她。

    夏桐见她抬脚往西偏殿走,一个眼色命春兰秋菊上前拦住,又冷笑道:“冯美人,你要闹事我不管,可要搜查我的住处那可不行——否则,我只好请陛下来主持公道了。”

    冯玉贞出身再好也不过是个区区美人,既不曾协理六宫,也没到蒋贵妃那儿领搜查令,夏桐若真任由她闯进去,这宠妃当得未免也太糟糕了。

    冯玉贞狠狠瞪她一眼,到底没敢造次,而是掉头就走——这夏氏不就仗着有皇帝撑腰呢?来日风水轮流转,等她得了宠幸,必定要让夏桐瞧瞧厉害。

    冯氏一走,李蜜立刻命人清扫宫殿,再撒些盐巴驱除晦气。

    夏桐好奇地看着她,“姐姐,你到底把胭脂藏在哪儿了?”

    李蜜得意非凡,“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总之,冯玉贞占不了我便宜就是了。”

    夏桐心道明明是你占人家的便宜,但,冯玉贞吃瘪,对她并没什么坏处,夏桐便懒得刨根问底了。

    其实李蜜不说她也能猜到,必定跟那个奇妙的空间有关。

    看来这空间还有另一层好处,可以用来藏东西,且绝对不会被人察觉——夏桐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天地。

    没准以后这空间会派上大用场呢。

    *

    冯玉贞到柔福宫闹事一节很快传到了蒋贵妃耳里,蒋贵妃统领六宫,讲究的是公平公正,自然不敢马虎。因是冯玉贞寻衅滋事在先,蒋贵妃便将她叫去训斥了一顿,还扣了她一个月月俸,另罚她抄经百篇。

    至于李蜜,看起来是受害人,可因她以下犯上,胆敢对冯玉贞还手,蒋贵妃也罚了她半个月月例——如此两边各打一棍,众人不服也得服。

    李蜜自己倒没如何在意,她有空间,能种粮食种菜蔬,本就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月银对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冯玉贞却着实气坏了,她进宫都还不足一月,却接连扣了两个月的月俸,等于她下个月也预支不到了,吃穿都成问题。

    联想到最近一连串的倒霉事,冯玉贞难免急火攻心。她不敢怪皇帝,不敢怪蒋贵妃,便只好将怨气全撒在夏桐跟李蜜头上。

    尤其是夏桐,夺她的宠爱不说,还联合李氏来坑她的东西,冯玉贞想起来便牙根痒痒——她可不信夏桐真是无辜的,那胭脂一定是她帮李氏藏起来的,这两人拿她当猴耍呢!

    侍女往木桶里加了些干花浸浴,好去除主子身上的气味,一面苦口婆心劝道:“美人,我劝您还是省点事吧,夏才人如今正在风头上,您和她怄什么气呢?”

    冯玉贞当然不肯听劝,倒不如说正因夏桐得宠,她才愈发看不惯此人——明明她生得比那夏氏美多了,皇帝眼中却只有那贱蹄子,这让她很怀疑夏桐练了什么媚功,否则男人凭什么都对她趋之若鹜?

    冯玉贞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夏才人本来是要议亲的,后来怎么又进宫选秀了呢?”

    虽然不曾刻意打听过,平时聊起八卦,对彼此的身世也算知根知底。

    侍女会心一笑,“听说便是归德侯家的小公子,几次三番到夏府提亲,两家还算是表亲呢!”

    她们这些人对进宫的秀女倒是如数家珍,毕竟当初谁也不知会被分到哪宫里,自然得对各位主子的家世性情有个底。

    “我说呢,这夏氏也够忘恩负义的,为了荣华富贵,连痴恋的表兄都不要了。”冯玉贞唇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香橼,改天你找个机会,把这事同你那些小姊妹说道说道,最好要人尽皆知。”

    香橼面露迟疑,“这、恐怕不妥吧?”

    虽然知道冯主子的意思是要败坏那夏才人的名声,可此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万一皇帝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

    冯玉贞不耐烦道:“宫里少说也有千百张嘴,谁知道是咱们传出去的?本宫的吩咐,你照做就是了。”

    香橼深知这位主子的颟顸秉性,虽然觉得此法未必能伤及夏才人,可见冯玉贞一脸畅快,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

    宫里开始流传绯闻时,夏桐也正收到来自家中的信笺——是夏长松托人送来的,说程耀中了会元,归德侯府大摆宴席,话里话外很为那位表兄弟高兴。

    程耀能在春闱脱颖而出,夏桐对此毫不意外,尽管那人爱念些酸诗,真才实料想必也是有的。就算有作弊的嫌疑,可能将古往今来那么多篇文章熟读成诵,也算难得的本领,除非他另外有个学习系统帮他开挂——见识过宫里这些奇人辈出后,夏桐觉得不无可能。

    当然,疑罪从无,夏桐不会贸贸然去指责他什么,何况现在自己已经入宫,两人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牵扯便是了。

    只是传言对她有些不利,虽说她并未接纳程耀的求婚,却没法证明两人并无私情——何况程耀相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她若是个原封不动的本地土著,没准也会对其芳心萌动。

    她不能为了证明清白就暴露身份呀!

    夏桐难免头疼。

    一家有女百家求是无上光荣,可进了宫的妃子却必须身心合一,完全忠于皇帝——摸着良心,她也不敢这么讲。

    春兰秋菊都劝她称病,暂时避一避风头,等流言过去这事就不打紧了。

    平姑却很清楚三人成虎的道理,她缓缓摇头,“不可,主子越是退避三舍,越显得心虚。倒不如迎难而上,堂堂正正地将这事讲清楚了,如此不但能消除误会,陛下或许还会对您倍加宠爱。”

    夏桐迟疑,“能行么?”

    她倒是害怕皇帝那个怪脾气,一怒之下会把自己给处死,完全不听人申辩。

    平姑道:“宜早不宜迟,宜疏不宜堵。”

    平姑活了大几十载,处事必定更圆熟些。夏桐想了想,还是听从老人言,趁夜色未黑,便起身朝乾元殿行去。

    她没有步行,而是选择坐轿——既然是去澄清误会,而非负荆请罪,就更得光明正大的。

    安如海一见她就急忙上前相迎,同时挤眉弄眼使暗号,表示他也听说了最近宫内的流言,当然,他不信。

    至于陛下信不信,就非他所能掌握了。

    夏桐悄声问道:“陛下在生气么?”

    安如海摇头,只从衣袖里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那是乾元殿打碎的茶碗数。

    夏桐:“……这还叫没生气?”

    安如海轻快的道:“没事,以前也要摔呢。”

    倒不如说自从夏主子进宫之后,这项损失才渐渐少了。皇帝以往头风发作起来,哪日不摔个三杯两盏的,后来得了夏主子之后,脾气平和得多,头痛也不怎么发作了。

    所以安如海才对她担忧有加,“进去之后您可得缓缓地说,尤其那位程公子今科中了会元,陛下夸也不是骂也不是,恐怕憋了一肚子火呢。”

    这是怕她触怒皇帝逆鳞——从哪儿再找这么一个可心又可意的人来?

    夏桐勉强一笑,“谢公公指点……”

    里头忽然传来重重一声咳嗽。

    两人连忙住口,安如海向她悄悄摆手,“去罢。”

    夏桐只好按捺下满腔心惊肉跳,艰难走上台阶。迟疑刹那,到底还是勇敢地掀帘进去——皇帝方才故意打断,必定已知道她来了,她哪敢视而不见。

    满以为迎接她的会是一腔盛怒,谁知皇帝看起来竟还好,虽然脸上凶巴巴,开口却是:“坐吧。”

    嗓音居然意外的比平时柔和。

    夏桐以为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愈发惴惴不安,她也不敢说话,只得老实的坐在那张太师椅上——这种时候,顺从是最好的抉择。

    然后她就看皇帝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又指了指一旁堆得满满的碗碟:“要甜口的点心,还是咸口的?”

    夏桐:“……”

    怎么感觉这人有点讨好她的意思?剧本貌似不太对呀!

    电光火石间,她蓦然想到:皇帝不会是吃醋了吧,因此故意在她面前好好表现?

    这可是个稀罕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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