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兰有功夫琢磨, 夏桐却没工夫理会她她忙着遵照皇帝的嘱咐练字呢
这是个细活,好在皇帝没规定每天要她写多少, 夏桐大可以借着孩子耍赖,敦敦还这样幼小,她总不能不管孩子呀
可惜皇帝就防着她这一招,虽不严加要求,月底却是要来检验成果的。夏桐没想到自己进宫还得面临夫子拿竹板打手心的惩罚,心里暗暗流泪,原来做了娘娘比起私塾里的学生也好不了多少。
她皮糙肉厚,疼倒是不怕疼, 问题在于很丢脸呀, 而且当着敦敦的面。今后再回忆起这段往事, 夏桐觉得自己都没脸当妈了。
为了捍卫做母亲的尊严,夏桐拿出期末考前拼命温书的劲头,务必要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努力。
虽不是有意查看内务府那些卷宗,这么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的,夏桐渐渐也发觉出些蹊跷来。
内务府的账对不上呀
粗看可能瞧不出来,但夏桐却是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抄录过去,连口算带心算, 自然能觉出其中不对。看似每一笔账柴米油盐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跟年末核算出的数目总有些出入。她反复计算了三遍, 确定是账本的问题而非自己的问题。
夏桐作为一个虚心好学的学生,自然得去向皇帝请教。
刘璋很满意她的钻研精神,“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皇帝犯不着来拿假账本来骗她,夏桐认为问题仍出在内务府身上, “这账本是做过手脚的”
看似面面俱到并无缺憾, 可细瞧去时, 就发现那些鸡零狗碎的部分,譬如胭脂花粉之类的价钱很是诡异夏桐曾跟宫里的买办打过交道,身边又有平姑这么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人,自然知道外头的胭脂是什么价钱,宫里买进来又是什么价钱。
这账面上看似每一笔超出的不多,可宫里有多少主子,连同她们身边的仆妇丫头,聚沙成塔,零零散散加起来便是笔不小的数目。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可见内务府那些老油条巨资是不敢贪的,但这种手指缝里漏出的油水却是能刮一笔是一笔。
难怪宫里年年闹亏空,连蒋太后都抱怨儿子啬刻,不肯从国库里多拨些银钱供她使唤。
刘璋没想到她真能从账本里看出点门道来,不禁眉眼弯弯,感叹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夏桐却笑不出来,“您明知那些人在里头捣鬼,怎么不下手整饬呢”
刘璋瞥着她,“依你看该如何”
夏桐毫不犹豫道“当然是立刻裁掉”
“然后呢”刘璋步步紧逼。
夏桐哑然,她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宫里的奴仆和管事不是随便就能选上了的,必须经过一套复杂且繁琐的流程,且里头还交织着巨大的关系网。
她轻飘飘一句裁人,看似做到了赏罚分明,带来的后果却是不可估量的,偌大的宫殿,若无足够人手,压根做不到皇城的正常运转,况且,谁能保证再招进宫的不会继续贪墨呢都知道内务府是个肥缺,不少人挤破头也要进来呢,其中不乏背景深厚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得罪了他们,指不定会带来数不胜数的麻烦。
刘璋见她柳眉紧锁,便知道小姑娘认真为此事发愁。他也不催问,只让安如海将另外两本账簿拿来,“这里头一份是贵妃从前的记档,一份是淑妃的,你看看可有何见解”
夏桐驾轻就熟,这回看得就容易多了。她发现蒋家两姊妹真是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蒋碧兰明显是仗着财大气粗,用蒋家的体己来填补亏空,当然,她也不忘时时敲打内务府那些人,将他们变成自己的亲信,典型的打一棒再给一甜枣。
蒋映月不及姐姐有钱,她采取的办法是压制与平衡,让内务府各部门相互沟通来分得利润,譬如这个月归御膳房,下个月归制衣坊等等,这样账面上不会太难看,内务府也能小有盈利。
两种法子都各有利弊,蒋碧兰的法子明显更稳妥些,也能服众,缺点只在于太耗钱了,也容易滋长那些人的野心;至于蒋映月,则是治标不治本,看似掩盖了问题,实际上并未根除,且容易造成内务府各部的不平衡,长久积压下去,可能会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刘璋温柔的道“你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时候有点为人师长的模样了。
夏桐作为学生,惭愧的摇了摇头,她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刘璋也没失望,“不急,你才刚接触宫中事务,可以慢慢学习,何况内务府的积弊由来已久,连朕都没把握根治疮痈,你就更不消说了。”
夏桐嗯了声,心里还是挺佩服皇帝的,光是一个小小的内务府都能让她忙到焦头烂额,皇帝每天却要处理那么多奏章政务,这得要多可怕的精力和耐力呀
不过,她忽然想到,“陛下,您当初那样干脆立贵妃娘娘,是不是就看重蒋家的银钱来充实国库呀”
毕竟皇帝对蒋碧兰的外貌性情半点都不感冒,而从蒋碧兰的为人处事来看,她那点智慧也压根不够当上贵妃。再联想蒋碧兰在账本上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夏桐很怀疑皇帝就看上蒋碧兰的傻劲这么一个活生生的钱袋可不好找。
迎向夏桐真诚发问的目光,刘璋“”
被你发现了。
夏桐练了快一个月的字,手脚都要抽筋了。好容易到了四月末,皇帝准备率领王室宗亲去西山行猎,这么难得的出宫机会,夏桐自然得跟上,反正京郊离得不远,来去也就一天的工夫。
其余人亦欢欣雀跃,身在宫里,不比寻常人家能时常踏青出游,如今春天都要过去了,此时不趁机游历一番,难道等到暑热之时再出去受累
夏桐当着皇帝自然不肯承认贪玩,只说自己很仰慕皇帝纵马驰骋的英姿,可惜不能一见。
刘璋便笑眯眯去拧她的脸,“你呀”
夏桐抱着他的袖子撒娇。
两人闹着闹着便滚到床上去了,打从她调理好身子,隔三差五便要来这么几回,夏桐本来担心频率过高人家会吃不消,谁知这男人却是越挫越勇夏桐都怀疑皇帝从外头寻觅了些壮阳的秘丹,否则何至于如此龙精虎猛。
不过她也很受用就是了。
出宫一趟并非易事,至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出宫的。除了太后、依琳公主连同四妃,便只有夏桐这个恩宠备至的昭仪。
冯玉贞当然不肯错过这大好机会,老早便跑到夏桐跟前来讨好卖乖,李蜜同样不甘示弱,并且向夏桐表示,除了摇车,她会做拨浪鼓之类的小玩具,保准能将小皇子哄得服服帖帖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奶娘的身份。
夏桐本不想带上这两个麻烦精,及至听说蒋碧兰要捎上萧修仪和穆修容二人,她这厢便改了主意,还是让冯玉贞跟李蜜也蹭蹭热闹好了反正多多益善,四个人正好能凑一桌麻将呢
蒋碧兰这回之所以大发慈心,当然并非她与萧穆二人多么亲近,只是不愿见夏桐一枝独秀,让九嫔之中的萧婉婉和穆欣欣分她的宠罢了。一样是嫔位,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总得让夏桐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小贱婢,休想爬到贵妃头上去。
两方各自斗心勾角,总体看来还是蒋碧兰略占上风,夏桐不过仗着点小聪明迷惑皇帝一时,她这边却有太后和公主撑腰,再加上妆饰一新的萧婉婉和穆欣欣蒋碧兰赏了她俩一人一身好料子,打扮得跟陶瓷娃娃一般精美,务必要做到输人不输阵。
萧婉婉和穆欣欣也摆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架势,务必要帮贵妃挫一挫夏昭仪的锐气,否则这狐狸精也太得意了。
然则,出发那天却发生了点小意外,令她俩不知所措。原来因这趟出行匆忙,蒋碧兰忘了提前通知,内务府并未准备萧穆二人的车驾,这下可麻烦了,总不能靠一双玉足走到西山去啊,那不得鲜血淋漓才怪呢。
偏偏蒋映月借口整顿宫务,把温德妃和徐贤妃给留下了,故而这趟出行的车驾也就寥寥几辆。
萧穆二人无法,只得腆着个脸去蹭夏桐的马车。
谁知还未靠近,里头忽然探出两颗人头来,把她俩唬了一跳。
原来冯玉贞和李蜜也是没专属车驾的,夏桐收了两盒胭脂、又挑了几样玩具才勉为其难为她们在角落留出个座位。
再多就不能了。
冯玉贞一手支颐,笑得如沐春风,那半截雪藕似的胳膊简直白到发光,嘴里还娇声娇气的道“两位姐姐也想来小聚么”
她天生有这种叫女人讨厌的本事。
萧婉婉和穆欣欣看这阵仗,俨然入了狼窝,只怕会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哪里还敢说蹭座的话,逃也似的回到蒋碧兰身边冯玉贞那样的美色,足以把任何女人衬得黯淡无光,夏桐仗着孩子有恃无恐,她们可不能不介意啊。
蒋碧兰见二人无功而返,不禁皱眉,“夏昭仪不肯让你们同行么”
萧婉婉和穆欣欣哪敢承认怕被冯玉贞比下去,只厚着脸皮道“嫔妾们思念娘娘,愿陪伴娘娘左右,为您消闷解忧。”
说罢,腆着脸坐上那辆并不宽敞的马车。
蒋碧兰
她还没同意让座呢真是些厚颜无耻的东西。
想到这两个蠢货是自己主动找来的,蒋碧兰忽然觉得旅途不那么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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