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缓兵之计

    蒋大夫人并未注意到丈夫如坠冰窖的脸色, 仍自沾沾自喜,兴奋得睡不着觉,“我看, 夏家这回必定急得冒火了,偏赶着生孩子的关口没了大夫, 若金吉娜出了事,倒要看看夏家怎么跟北戎交代呵,这下有热闹可瞧了”

    蒋文举愤怒的打断她,“住嘴”

    蒋大夫人只得收声, 心里怪委屈的,丈夫一辈子没对她说过重话, 哪怕这几年甚少进她房门, 可也未有宠妾灭妻之举, 怎么今日倒像变了个人般她难道不是在帮他么

    蒋文举看妻子一脸懵懂的模样,便知她仍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本想重重赏她几巴掌,此刻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说了也是白说。

    他只后悔当初怎么娶了这样一个无知而浅薄的女人,没有半点政治头脑, 非但帮不了他, 反而只会给他闯祸。

    蒋文举懒得搭理这愚妇,面朝着那两位大夫,“拙荆一时糊涂, 不想冒犯了二位,还望见谅。”

    本想让他们自便, 想了想, 还是亲自领这二人去夏家, 更显得有诚意些。

    蒋大夫人眼看好好的计划搅了局, 气得病也没了,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蒋文举这回懒得跟她多费唇舌,直接命家中仆妇拿绳索将其捆上,等自己回来再行发落。

    到了夏家门前,夏桐和她带来的侍女太监跟石狮子似的守在阶下,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前来打扰。

    春兰更是语出讥讽,“丞相大人是专程来赔罪的么”

    蒋文举为官做宰多年,几曾受过一个丫头的气,但今日情势如此,他只好按捺下心头不快,面上反露出三分笑意,深深朝夏桐作了一揖,“正是,还请娘娘允许老臣进去,亲自向公主与驸马赔罪。”

    他倒是个能屈能伸之辈,这么快就赶来描补。夏桐素来敬佩枭雄,可那只限于影视剧里,现实生活中她只想敬而远之。

    就算蒋文举此行诚意十足,夏桐却不愿放他进门夏长松那个暴脾气,待会儿闹起来容易激化矛盾,反而上了这老狐狸的当。

    便只高高抬了抬下巴,“人留下,你可以走了。”

    她当面对自己百般无礼,蒋文举却也不好发作,谁叫人家是宫中正得宠的娘娘,现又怀着孩子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蒋文举方悻悻离去。

    吴陈二位大夫正要进门,夏桐偏又叫人拦住,“你们也不必进去细看了,喝盏茶歇歇吧。”

    二人不解,对视一眼后陪笑道“但,咱们是来服侍公主殿下生产,恐怕耽搁不得”

    夏桐拿玉簪子搔了搔头,冷笑道“哦,这会子知道轻重了蒋家一声传唤,你们就马不停蹄地过去,那时候怎么想不起公主来”

    二人老脸微红,回春堂再怎么有名,可也不过是个医馆,如何能同丞相府对抗那位大夫人虽说没了诰命在身,可她也是左相大人的嫡妻,谁又敢不给她三分脸面

    正要分辩蒋家以势压人,夏桐却冷冷道“那位夫人是厉害,可她并未拴住你们的手脚,难道你们自己不会走说到底,是人命关天都比不过你们富贵前程,倘若蒋丞相没及时赶回,即便公主难产,你们也不敢对那位夫人说半个不字吧”

    一席辛辣之语说得二人面如火烧,可他们到底是有自尊心的,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夏宸妃揪着这点不放,实在有失公允。

    吴大夫辩道“娘娘有功夫在这儿同咱们卖弄口舌,不如先关心公主的身子要紧。”

    即便他们人品略有瑕疵,可医术却是没话说的,如今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只要能令那北戎公主顺利安产,自然能将功折罪他们也能稍稍洗脱些污名,说不定还能得赏赐呢

    夏桐焉会不知二人打什么主意,却只懒懒道“免了,如今更有本事的已经来了,你们即便进去,亦毫无用武之地。”

    二人面面相觑,是谁谁把他们的功劳给抢了

    东边一间敞亮的厢房内,正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哀嚎。为了方便金吉娜生产,宋氏早早将自己和丈夫的寝屋挪了出来,这屋子宽绰些,也更方便透光。

    可即便如此,室中那股沉闷不堪的汗腥气还是堵得人难受。夏长松是个卤人,一紧张就更笨了,嘴里颠三倒四念些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酸诗因金吉娜埋怨他不解风情,他最近拼了命地记诵呢。

    可惜有几个字音咬不准,听起来怪腔怪调,再搭配上他那张汗如雨下的红脸膛,金吉娜看着甚是滑稽,这一笑,便散了功。

    顾明珠看这架势哪还能帮忙,简直成添乱了,只好请夏长松到外厅稍作片刻,自个儿回转身来,捏了捏金吉娜的手,温声道“公主放心,有我呢”

    金吉娜感觉她掌心柔软细腻,没有半点男子该有的粗粝模样,一时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该不会

    顾明珠轻轻朝她点点头。

    金吉娜松了口气,她虽然长在北戎,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听说要由男大夫来照顾她的胎像,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她们草原上的巫医多是一些年长妇人,看着古怪了点,却不会叫人难堪。

    如今得知这顾太医竟是女儿身,不知怎的,心头那股奇异的紧张感就消失不见了。她反而重重捏了捏顾明珠的手,“大人,你一定要助我将孩子生下来。”

    顾明珠沉声道“我会的。”

    重新忙碌起来。

    金吉娜的胎位其实还算正的,只是发动得太早,又被蒋家叫走大夫,耽搁了不少时候,这会子气力都快耗尽了。

    眼看着孩子刚出了个头,金吉娜便有汗喘虚脱之态,顾明珠见势不对,忙道“去煎碗山参汤来,要快”

    王静怡原本在一旁默默看着,此刻便无声无息地上前,将一个碧绿小瓶凑到金吉娜嘴边。

    顾明珠骇道“你干什么”

    “我自有我的道理。”王静怡说着,将瓶身微微倾斜了点,里头澄清的液体沿着产妇干涸的唇角流进去。

    金吉娜正觉得燥热干渴,可巧得了点凉意,哪还管是药是毒,忙不迭的啜饮起来。

    顾明珠原本见夏桐将这王才人捎上,就甚是奇怪,及至见金吉娜喝了那药水后脸色变得滋润许多,身下亦有力气使劲了,一颗心方才安定下来,估摸着那是王家不传之秘宸妃娘娘身边的奇人怪事真是层出不穷,连她都大开眼界。

    眼下却非计较这些的时候,一行人同心协力,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后,厢房里总算传来两声清脆的儿啼。

    稳婆欢快地出来道喜,“恭喜驸马,恭喜娘娘,公主殿下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这是大吉之兆啊”

    夏长松一叠声地命人赏,继而猫着腰进去看妻儿。

    夏桐既为金吉娜高兴,又有些酸酸的,今儿若非她及时赶到,只怕喜事就要变丧事,这一对小夫妻也是磨难得紧。

    不过,金吉娜的运气倒是不错,一下子便儿女双全了夏桐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怎么她就这样费事呢

    王静怡无心看里头热闹,恹恹地掀帘出来,夏桐诚心诚意朝她道了声谢,“今日多亏你帮忙,你想要什么酬劳,但凡我能做的,必定全力以赴。”

    王静怡轻哂道“我要你将陛下让给我,你肯么”

    “只有这个不行。”夏桐的面容渐渐严肃起来。

    她这人一贯遵从本心,先前对皇帝无情时,凭他会宠幸谁,她都绝无二话;但既然明确了自身的心意,她断不能将这个用作交易的筹码,报恩也不行,这对她或者皇帝的感情都是一种侮辱。

    王静怡似乎也没太认真,她轻轻笑着,“那不就结了,姐姐有心,回头就请送一百两银子到我宫里吧。”

    虽说一小瓶灵泉未必值这个价,但别说是一百两,即使她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夏桐也会心甘情愿答应无他,只因生命是无价的。

    此刻无现银在手,夏桐先立了张文契给她,便匆匆进屋探望金吉娜去。

    王静怡看着院中来来往往人群,只觉怅然若失,人人都有她们的道,她的道又是什么难道就为了生下皇子好当个安度余年的老寡妇么可皇帝对她毫无情意,她也对皇帝毫无情意,又如何能保证她会将这份爱倾注给自己的孩子

    想到方才夏长松与金吉娜相视而笑的模样,他们才是有情的,这个孩子也注定带着万众祝福而生,一个不被希望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王静怡头一次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感到迷茫。

    夏家的危机纵使有惊无险度过,蒋文举却并不敢因此而懈怠,就算那日他亲自押着两位大夫去夏家赔礼,可夏家拒而不见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祸虽未铸成,两家的梁子却已经结下了。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蒋家蛮横霸道,仗势欺人,只因为嫉妒夏家闺女得宠,就去害人家的儿媳妇,还意图挑起大周与北戎的纷争,简直包藏祸心。

    光是听见那些闲话,蒋文举便冷汗津津,连着几日称病不朝,生怕连皇帝也信了流言,以为他故意挑动两国干戈。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避开只能解燃眉之急,却不能从根本上消除问题。蒋文举纠结了两三日,想着夏家他已经去过,人家不肯受礼,他也没法子;至于老妻,蒋文举事后严厉地训斥了她数回,蒋大夫人口头服软,言行却半点看不出致歉的意思她还觉得是夏家人故意生事装可怜呢恨不得拼个鱼死网破。

    蒋文举看看形同疯妇的老妻,再想想关在冷宫的女儿,终于下定决心,给夫人递了休书。

    于是乎,一石激起千层浪,京中人本就想看这场热闹如何收尾,谁知蒋文举不愧是肱股之臣,拿得起放得下,这不,亲自朝自家人开刀了。

    须知从前无论蒋大夫人如何犯错,蒋文举虑于名声都极尽包容,无它,只因他当初发迹少不了岳家的助力。但如今他不惜与岳家撕破脸,就为了向皇帝与夏家表明自己的诚意这件事的确是蒋大夫人一人所为,与蒋氏其他人都不相干。

    夏桐得知后,悄悄跟皇帝咬耳朵,“壮士断腕,蒋丞相也算得有魄力了。”

    刘璋不露声色,“且看看他接下来如何罢。”

    皇帝当然是不会劝的,他多嫌了那位蒋大夫人,从前就爱跟桐桐过不去,如今更算计到桐桐的娘家人头上,就算蒋文举不提,皇帝也会逼着他写下休书当然,蒋文举有这份自知之明更好。

    蒋太后倒是想劝劝,对朝廷要员来说,休妻总归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况且,蒋文举这么一干,不就等于承认那日是故意么夏家愈发该蹬鼻子上脸了。

    但,休书已经颁布,蒋太后也没什么可说的,木已成舟,既然当娘的不中用了,蒋太后便打算寻机将几个侄儿接进宫中来,好好叮嘱他们一番为人的道理,免得受了那个糊涂娘的影响幸而孩子们都大了,便是另娶后母,想来也苛待不了他们。

    蒋太后想得远,然而事情到这还不算完,继休妻之后,蒋文举再度做出一件石破天惊的壮举,他向皇帝上书辞官,愿乞骸骨返乡。

    蒋太后坐不住了,将人召进宫来,劈头骂道“你是怎么想的,如今蒋家就靠你一个支撑门庭,你倒好,扔崩一走了之,让一大家子的人都喝西北风去”

    蒋文举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陪笑道“娘娘息怒,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哪里会真想辞官呢不过情势如此,他必须得拿出点姿态来,让皇帝看到自己的诚意,譬如他这样的一品大员,哪里能说辞就辞呢若皇帝果真答允,要从哪里变出个替代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

    经他这么一分析,蒋太后才恍然大悟,就说兄弟不可能如此糊涂,原来是摸准了皇帝的性子哩。

    不得不说,蒋文举还是挺有远见的,辞函当日就被皇帝驳了回来,称蒋文举乃国之栋梁,岂能有片刻稍离朕心不忍。

    蒋文举故技重施,再辞,皇帝照旧挽留。

    双方心里都门儿清,如此再来一回就差不多了此举只为平息京中流言,众人看到君臣相得的盛况,自然会忘了夏家那场风波。

    蒋文举于是放心地上书第三次,这回,皇帝却大笔一挥,准了。

    蒋太后说好的缓兵之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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