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小环探出脑袋瞧了瞧大殿,回首望着廊道的殿柱提醒道:“郎君,七姑娘已经离开了。”
穿袄袍的少年这才从柱子内扶墙走出,小环上前搀扶着进入大殿,“又未曾做过什么,郎君为何要躲着她呢?”
王瑾晨皱着眉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愧疚?”
女冠合着双手走上前,“二位施主。”
“道长。”王瑾晨松开婢子合拢双手微微躬身。
随着女冠轻轻敲响一声铜锣,王瑾晨便朝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十分虔诚的俯下身叩首。
三拜之后王瑾晨起身又朝女冠作揖,“道长,某想问一下,适才那位姑娘年年冬日都会来此?”
女冠两鬓生有华发,慈眉善目,“施主说的可是兰陵萧氏的七娘。”
“是。”王瑾晨应道。
女冠再次打量了王瑾晨一眼,幼童虽然长大,但是眉于间依然充满干净,也比儿时多了几分英气,“施主幼时常与那位姑娘来此,已过去十余年了,她变了不少,施主也一样。”
“不瞒道长说,幼时的事情瑾晨都不记得了。”
女冠豁然开朗的点头道:“怪不得,你进来时一脸的陌生,没了幼时的赤忱与大胆反而多了几分敬畏。”
“有些事连我阿娘也不知道,我不敢去问她,只是隐约记得有一处道观,所以今日才来此拜访。”
“有些尘缘对于施主而言,或许忘记要比记得的好。”
“瑾晨明白了。”王瑾晨低下头再次作揖,“多谢道长。”
女冠祥和的笑道:“施主既然回了长安,他日桃花开时,可莫要再折我观中的桃枝了。”
“折枝?”王瑾晨不明所以。
“可是借花献佛?”一侧的婢子开口,“小奴知道了,郎君幼时定惹了不少风流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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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崇业坊驶出的马车在行径东面的静安坊南门时被一匹黑色的骏马拦下,男子从马上跳下,叉手于胸前躬身道:“七姑娘。”
萧婉吟与婢女坐于车内,“何事?”
“六姑娘请您去芙蓉池旁的茶楼,还请姑娘移步。”芙蓉池原名为曲江。
“喝茶家中不行么,非要去曲江?”车内传来萧婉吟清冷的声音。
“六姑娘说芙蓉园的冬景岂是家中楼阁可以与之相比的,长安赏雪自然要到芙蓉池。”
车夫握着缰绳将马车稳稳停住,见车内没动静便扭头轻声问道:“姑娘,咱们是北上还是南下?”亲仁坊在北,芙蓉池在南。
“去芙蓉池。”
“喏。”
裹黑巾的男子便叉手恭敬道:“七姑娘这边请,小的给您带路。”而后牵起缰绳一跃上马,“驾。”
芙蓉池在长安城外的东南角位置,车夫随着引路的男子一路南下出启夏门往东大约走两个坊的距离就到了。
芙蓉池冻结的湖面被凿开,只为供皇亲国戚泛舟江上,池边建有许多亭台楼阁,以桥廊相连隐现于山林中。
长安初雪,故而来此吟诗作赋的才子不少,从马车内出来的男子腰间束着蹀躞带与一众绯袍进入一座琼楼。
萧六娘裹着狐裘从桥廊折回内屋,“没有想到七娘竟真的会来赴约。”
“不是六姊姊请我来的么,怎倒成了我赴约?”
萧六娘走到席间跪坐下,抬手从风炉上将茶壶提下,娴熟的斟了一碗茶,“新踩的冬茶,蜀中来的。”
“姊姊喊七娘来...”萧婉吟跪坐于萧六娘的对桌,低头瞧了一眼桌上的茶具,“难道只是为了喝茶?”
“自然不是。”炭火将屋子烧得暖烘烘的,萧六娘将狐裘取下,露出碧色的襦裙,“听说父亲为七娘寻了一门好亲事,陇西李氏,皇太后殿下跟前的新贵御史中丞李昭德之子,我还听说,李昭德深受殿下器重,会是日后的宰相,真是恭喜。”
“六姊姊不辞辛苦绕到城隅就是为了道一声恭喜的?”萧婉吟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萧六娘笑看着窗外,问道:“看见那湖上的船了么,都是些还未搬离长安的宗室,如今的长安城都快要被陪都比下去了,这个地方又是他们中间多少人的回忆呢?”
萧婉吟将端在手中的茶盏放下,“你都知道了?二哥都与你说了么?”
“七娘还是这么聪慧,无论我要说什么总能提前猜个准呢。”萧六娘笑道,“要不是因为我的不情愿,阿兄也不会无意间提到他幼时的事。”
“你想做什么?”萧婉吟皱起画眉。
“做什么?”见着妹妹如此神色,萧六娘便捂嘴笑道:“没有想到兰陵萧氏长房的嫡出姑娘竟会钟情于偏房的一个庶子?”
“钟情?”萧婉吟冷笑一声,“阿姊想错了,幼时懵懂岂能作真,阿姊与她定了婚,她便是七娘的姊夫...”
“是么?”萧六娘将萧婉吟的话打断,“为何我听出了一丝不甘?”
萧婉吟继续端起茶碗举袖遮掩着尝了一口,“随阿姊怎么想。”
“哦?”萧六娘意味深长的盯着萧婉吟,“我本来是不愿意嫁给他的,他不仅是庶出,还骨气尽失,这样的人也就配个旁支子弟,不过呢,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毕竟来日方长,夫君嘛,不成器可以□□,至少他还有一身才华不是?”
萧婉吟攥紧端在腹前的双手,片刻后起身从容道:“那就提前先恭喜六姊姊喜得良人,婉吟想起家中还有些琐事,就先行回家了,”萧婉吟转身走了几步后又扭头,“六姊姊记得早些回来,这芙蓉园鱼龙混杂,我瞧六姊姊也没带几个家僮出来,这出门在外防身最是重要了。”
“我自是知晓这芙蓉园是什么地方,我虽不似你这般习得一身好武艺,但在这京城游走,凭得可不是武力。”
萧婉吟走后婢女上前将茶桌收拾干净,“姑娘,我看七姑娘并没有很在意那个王瑾晨...”
“你懂什么,”萧六娘冷下眼,“她说话向来都是如此,同是女子,我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口是心非。”
萧六娘起身走到连接楼阁的桥廊上,盯着芙蓉池中的一艘画舫,“既然所有人都想要我嫁给那个二愣子,那就如他们所愿好了,我倒要看看她能隐忍到几时。”
“七姑娘也没有做错什么...”
萧六娘转过头,狠厉着双眼,“你是哪房的婢子?”
婢女便被吓得腿软趴下,“小奴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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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市——
年关月,市面上随处可见应节之物,店肆售卖的食物仍以饼类为主其次为饭、粥等面食,菜蔬及肉类皆为副食,国朝食生鱼片之风极盛,称之鱼脍。
“这是东市湖中的鲤鱼,今儿一早刚打上岸的,新鲜着呢。”
“这鱼要做多久?我赶时间回去。”王瑾晨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用不了多久,”店家打量着王瑾晨的穿着,笑眯眯道:“郎君若是等不及可留下居所地址,一会儿我让行脚给您送来,你收到了再给钱如何?”
“好,多谢。”
“郎君这一手字,当真是好笔力,”店家递笔后,瞧着纸上缓缓呈现的笔画大愣道:“小郎君居住在亲仁坊?”亲仁坊多为士大夫所居,“兰陵萧氏也有宅子在亲仁坊,她们家的七姑娘最是爱吃咱们店的鱼脍。”
王瑾晨写字的手突然一颤,旋即抬头,店家被她盯着止住了嘴,旋即疑惑的问道:“我看郎君的打扮不像普通百姓,是与萧氏小娘子相熟么?”
王瑾晨摇头,“相识而不熟,我家与萧家有姻亲,有过几面之缘。”
“王宅...”店家看着熟悉的字眼,“小郎君原来是书香门第的琅琊王氏,怪不得看着郎君举止大方,透着一身的儒雅之气。”
王瑾晨从酒舍走出,旁边有老翁正在售卖柿子,“小郎君买点柿子与肉脯?骊山脚下的朱柿,圆小皮薄,味道甘珍。”
王瑾晨没有回话,而是呆愣在铺子门口直直的望着正前方一动不动。
披着白狐裘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下,一出一进的二人恰好打了个照面。
萧婉吟却不像王瑾晨那般目瞪,抬手紧了紧似漏风的裘衣便提步朝前从她的旁侧略过。
“七姑娘。”王瑾晨转过身喊道。
萧婉吟背对着站定,“有事么?”
王瑾晨垂下右手,一时间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只得急急忙忙回应,“没...没事,哦对了,想起来曾还答应姑娘画扇之事...”
“王公子既无心,便也不必勉强了。”
“七姑娘,”见萧婉吟往前,王瑾晨便追上前一步,“可是在生瑾晨的气?”
萧婉吟转过身,“王公子此话,奴家听不明白。”
四目再次相对,王瑾晨没有躲开,“我阿娘说我从长安回姑苏的那一年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将从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是故意要忘却,如果从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姑娘海涵。”
萧婉吟闭而不语,只是盯着王瑾晨的眸子看了一会儿旋即转身。
“三年前...”王瑾晨便再次追上前一步,“三年前在姑苏我被你阿姊所惊,只是觉得她的眉眼很熟悉,似一个故人,可我记不得这个故人到底是谁。”
“说完了?”清冷淡漠的声音从背影传出。
王瑾晨退缩一步,“叨扰姑娘多时,请见谅。”旋即抬起手微微躬身,“瑾晨今后不会再如此了,吴国公之事乃是时局所致,七姑娘一定能够觅得更合适的良人。”
待轻缓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萧婉吟再次转身,怒红一双明眸,婢女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姑娘...”
“让店家将鱼脍送到宅子里去吧,我没心情了。”那夜在楼阁上看到的王宅灯火竟真是王瑾晨到了长安。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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