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的岁月,到底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力量?
陶然在陆老太太身上见到了。
她记忆里那个老太太,哪怕满头白发,仍然精神矍铄。
以前她来请安的时候,老太太总是笑着把她揽进怀里。
她拒绝七皇子的提婚,老太太问都没问一句原因,直接替她背锅,亲自进宫面见皇贵妃。
可现在,老太太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眼神涣散,时不时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眼前这幅画面,和陶然幼时记忆中,奶奶病重时那一幕重合了。
她快步走上去,唤了一声:“祖母!”
陆老太太艰难地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眼神也有了些许亮光:“瑶丫头,你真的醒了,老婆子还以为,是他们看我病得越来越重,编瞎话诳我呢。”
老太太伸出手,干枯得像是老树皮,缓缓地握住了陶然,“你还没醒来时,我让萧衍和你成亲,你不怪我吧?我半只脚迈进了棺材,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担心你。
那时候你一直昏迷,我想着大儿子也上了年纪,守护不了你多久;昊儿是个好的,可他太忙了,常常在外公干;等我百年之后,谁把你疼成心肝?
真正能陪伴你下半辈子的,终究是枕边人。衍儿痴情,又同意入赘侯府,万一他对不住你,也有你父兄在旁边看着。你们年少时感情那么好,整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就替你做了这个主。”
说着说着,她又是一阵猛咳,陶然递给她老人家一块帕子,立马就沾了血。
陶然神色大变,担心地叫道:“祖母!”
陆老太太挥挥手:“人老了,不中用了。能在闭眼之前,见到你醒来,老天爷太厚爱我了,我就算是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别说这样的话,您一定能长命百岁。”陶然劝她。
老太太开始赶陶然:“回去吧,你身体也还在恢复呢,别让我给你过了病气。”
陶然还想陪她老人家再说会儿话。
陆老太太看了一眼萧衍。
萧衍明白老人的意思,把陶然从床边拉开,“娘子,祖母该换药了,你在这里会碍事的。”
果然见到丫鬟禀报,太医院的院首就等在门外。
陶然和萧衍走了,陆老太太靠着软枕,半坐在床头:“也不知道我这次有没有牵错红线,这会是一桩好姻缘吗?”
今天是二儿媳侍疾,“摄政王虽然名声恶了一点,可他位高权重,又把咱们家瑶儿疼进了骨子里。
这些年要是没有他到处奔波,替瑶儿寻来那些名医,哪能把瑶儿救醒呢?多少人往他身边送美人,他一眼都不看,就是话本子里,都难见这样的痴情儿郎呢。
再说瑶儿有多喜欢他,您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寄居在咱们府上的商户子,谁能想到他有一天会变得权势滔天?就瑶儿一个人,慧眼识英雄,为了他拒绝了七皇子呢。”
十五年前,除了菁华县主挑拨离间,没人敢说这样的话。哪怕大家心里都这么想,口头上也都顺着陶然当时的解释。
可十五年后,就连天家都敬着摄政王,这话也就没必要憋在心里了。当初陶然抱着萧衍送的大毛熊,而拒绝金镶玉凤踏祥云头面,可是实打实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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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身体恢复得很好,并不想天天被萧衍抱进抱出,最关键是不想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便宜老公,她想和他好好谈谈。
当然,这场谈话一定要注重策略。
要委婉的、温和的、迂回的进行。
毕竟她现在也搞不清楚,反派到底黑化了没?
但她能看得出来,阖府上下的人,都非常怕他。
她在试着了解,等一个人十五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总不能直接说,其实我根本不喜欢你,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您这十五年就当喂了狗,哪凉快哪待着去吧,拜拜了您嘞!”
那就是个圣人,也能被逼到黑化啊!
更何况本来就在黑化边缘,一看就是重度神经病患者的反派呢。
萧衍在沏茶。
他分茶的动作很优雅,修长的手指握着天青色的茶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是在抚琴。
茶烟袅袅,更衬得他仿若天人之姿。
茶色清透,茶香淡雅。
陶然先夸了他几句:“虽然我不懂茶艺,但我觉得看你分茶真的是一种享受。”态度一定要好,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萧衍莞尔一笑,人人都知道定北侯府的千金大小姐不学无术,除了出身和相貌一无是处。可他最知道,除了那些世人吹捧的琴棋书画之外,她到底有多少优点。
比如她的率直和坦诚。
她不懂的事从来不会装懂,都会很大方地承认。
陶然见气氛不错,渐渐引出自己的话题:“我这些天,一直过得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自己还是十五岁,只是一觉睡醒,为什么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祖母病成了那个样子,爹娘和姑姑都老了,连我那翩翩少年郎的哥哥,都快成为一个中年人了,咱们两个甚至还……”她顿了一顿,咬了一下嘴唇,“甚至还成了亲。”
萧衍多聪明啊,一下子就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四姐姐是觉得太突然了吗?”
陶然点点头:“就算我当时同意了七皇子的求婚,也还要采纳、问礼,一大堆事忙活下来,真要结婚,起码也得两三年呢。”
萧衍明明还在笑着,陶然却觉得他周身上下,散步着一股危险无比的气息。他轻轻挑起陶然一缕秀发,放在手里把玩,状似云淡风轻地问道:“你想同意他的求婚?”
陶然立马举起双手投降:“当然不想!”
萧衍这才满意,“嗯”了一声,“七皇子曾经想要抢走你,我很不喜欢他。先皇在世时,有意立他为皇储,最后在我的操作下,改立了九皇子。先皇去世时,九皇子尚在襁褓之中,托孤于我,封我为摄政王。”
他的口吻很平淡,三言两语便带过了这十五年来的惊心动魄。
陶然:“???”
我这是穿了一本假书吧?
我那本书里哪有什么九皇子啊!
七皇子就是先皇最小的儿子了好吗!
萧衍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先皇年轻时沉溺于玩乐,亏损了身子,后来久不进后宫,我为他寻来了一些药物。”
陶然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花瓶,相反她自己就写古代权谋文,自然能听出这几句话里面暗含的意思。
为了扳倒七皇子,萧衍这是用药物替先皇重振雄风,硬生生造出来一个九皇子……
萧衍便知道她听懂了,勾唇一笑,他喜欢她的冰雪聪明。
几句话的交锋,陶然也明白了,萧衍不再是十五年前那朵小白花。他浸淫官场,宦海沉浮十多年,早就是一只老狐狸了。
对手太过强大,陶然不再兜圈子,直接摊牌:“我想和你分房睡。”
萧衍微微向前倾身子,伸出双臂,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蹭了一蹭:“娘子,恐怕不行啊,听说你醒来,祖母身体刚刚好一点。我们成婚本来就是给她冲喜,要是分房睡的消息传到春晖院,对她的病情不好。”
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木气息,萦绕在陶然的鼻翼,陶然耳朵根子都红透了,在心里恶龙咆哮,“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动不动就抱,抱你妹啊!当老子是你的人形抱枕吗!”
可是他说的恰恰是陶然最担心的事,万一影响到陆老太太的病情……
萧衍是一丁点都不舍得为难她的,“你要是不习惯,我睡房间里那张贵妃榻好不好?你觉得突然,我们可以慢慢相处。”
陶然听出来,这就是他能接受的底线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萧衍却转移了话题:“我娘亲做了一种叫做麻将的小玩意,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试试?”
陶然的时间线和别人都不一样,她还觉得自己到古代是过了半年,最大的苦恼就是娱乐生活不发达,方瑜居然整出了麻将?那必须玩一玩啊!
萧衍深知她这一点,以前就想方设法地给她找乐子,她昏迷的这十五年,他不知道琢磨出了多少给她玩的东西。
见她被转移心神,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不怕她觉得两个人进展太快,十五年他都等得起,他愿意等她慢慢接受他。
他只怕她完全不给他机会,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宽大的道袍里,他始终绷紧的后背,终于微微松垮了一些。
“四姐姐,我们慢慢来。”
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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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搭子是现成的,一开始只叫了方瑜和裴钰姿。
很快她们就不肯让萧衍上桌了。
萧衍老给陶然送牌!
而且不是送那种小牌,每当她要听的牌,胡得特别大的时候,她等得抓耳挠心,萧衍就给她点炮。
每每都让陶然眉开眼笑,越看他就越喜欢。
这也就算了,萧衍还截其他人的胡。
方瑜气得脸都黑了:“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生你不如生个叉烧包。”
萧衍只是含笑望着陶然。
陶然想起来,她好像也对萧衍说过这句话吧?那时候她调侃他:“有了媳妇忘了娘,娘都忘了,四姐姐肯定更要靠边站。”
可没想到这坑爹的系统,一死机就是十五年,直接让她成了萧衍拜过堂、成过亲的妻子。
刚好定北侯和青阳郡主来了,萧衍便被赶下了牌桌。
他就坐在陶然身后,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四姐姐当真一语成谶,我果然有了媳妇忘了娘,这一下被娘亲骂了,不知道媳妇疼不疼我啊。嗯?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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