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尸体暂寄永安寺。
萧复交代亲卫写几张告示,去附近几个村镇张贴,让家人认领尸首。
商澜则让谢熙和得力帮忙,三人分工合作,把围在竹林外的一干年轻人的样貌记了个大概——既然对方心存挑衅,说不定会混在这里看她的热闹。
萧复也不糊涂,让主持去找知事僧,要了一份今日的捐香油钱的名单。
……
回到京城。
商澜和谢熙被萧复带回北镇抚司。
二人先被安置在厢房,等了将近两刻钟,才被叫到签押房。
萧复坐在书案后,头发湿哒哒,衣裳换过了,显然刚梳洗完。
商澜心里“啧”了一声,与谢熙会心一笑——还真是有洁癖呢。
“说说看。”萧复道。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商澜秒懂。
她说道:“萧大人,我能显现字条上的指印。”
“哦?”萧复有些意外,正了正坐姿,“当真?”他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指印对此案起到的关键性作用。
商澜道:“我需要一些东西,过程也稍微有些复杂,顺利的话大概要两到三天时间,希望得到萧大人的襄助。”
“说说看!”萧复还是这句话。
商澜掰着手指头,“首先需要硝镪水,真正的银粉,熬药的大小陶罐两只,细密的漏勺,几块冰,一支软毛笔,大概就这么多。”
“银粉倒还平常,工部就有,硝镪水是什么?”萧复眼里有了求知欲。
商澜道:“硝镪水是一种腐蚀性很强的液体,可以融化一些金属。如果工部没有,还可以找炼丹的道士。如果有几种镪水,那就都拿来,我分辨一下哪个能用哪个不能用。”
“马上去办。”萧复吩咐几个亲卫。
“是。”亲卫铿锵有力地答应一声,跑着出去了。
谢熙早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在纸上找指纹,这可不是六扇门的本事。
她从哪学来的?
萧复仿佛看到了他的疑惑,问道:“腐蚀性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用这些东西能显现字条上的指印?”
商澜道:“我在陆洲时偶遇一个奇怪的老头,他告诉我的。”
这借口何其敷衍,无非不想说罢了。
萧复冷笑一声,识趣地没有再问。
……
就在商澜等待亲卫们收集材料时,卫国公夫人带着一子一女回家了。
卫国公、兵部侍郎商祺,正在内书房凝神静气地写大字。
“咣当!”门被推开了。
蒋氏白着脸,小碎步跑到书案前。“老爷,皇上当真给菲菲赐婚了?”
商祺怅然一叹。
商云彦、商芸菲随后进来,一同行了礼:“父亲。”
商祺走到待客区,在首座坐下,说道:“都过来坐吧。”
等蒋氏落座后,商云彦在商祺下首坐了,道:“难怪萧复突然去了永安寺。”
“爹爹,娘亲,我不要嫁给他。”商芸菲抹着泪,靠在蒋氏怀里。
商祺又叹了一声,“傻丫头,圣旨都下了啊。”
商芸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那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萧阎王啊。”
书房静谧,哭声尖锐。
三个成年人面面相觑,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
萧复身份高贵,官至三品,深得皇上信重,容貌更是人中翘楚,奈何脾气不好,杀人不眨眼。
蒋氏抱着商芸菲也哭了起来。
商祺这才有些慌了神,柔声说道:“夫人莫哭,其实萧大人并非世人想象的那样,他只是看着严厉了些,在锦衣卫和北镇抚司,从不曾有过任意伤人之事,可见传言不足为信。”
商云彦也道:“是啊母亲,今天我和菲菲与他照过面,其人仪表出众,处理案情有条不紊,着实不是凡人。”
蒋氏擦了泪,“当真?”
商祺道:“子轻什么时候撒过谎,夫人切莫哭了,带菲菲回去吧,洗漱洗漱。”子轻是商云彦的字。
蒋氏虽娇柔,却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同两个妈妈一起,架着泣不成声的商芸菲出去了。
商祺揉揉太阳穴,又是一声长叹。
当年他弄丢了三岁的嫡长女,妻子伤心至极,一直有心结,想过继其三妹的二女儿以弥补膝下空虚,他为补偿妻子,同意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过继来的孩子已经谈婚论嫁了,他的孩子却仍不知所踪。
她有没有活着,活的好不好呢?
商云彦忽然清了清嗓子,“咳咳……”
“子轻想说什么?”商祺切断思绪,把自己从悔恨的深渊里拉出来。
商云彦站起身来,说道:“父亲,我和母亲在永安寺碰到一个女孩子。”
商祺道:“嗯。”
商云彦继续说道:“她的眼睛和嘴巴和父亲极为相似,年龄也与大妹妹相仿。”
商祺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咱家找到的相似的孩子还少吗?唉……不要再提了。”
“请父亲听我说完。”商云彦坚持道,“今天,永安寺又出案子了,飞花令一案,负责此案的女孩子是慕容飞的养女,就是被慕容家赶出去的那个,她改了名姓,其同伴称她为老商。”
“什么?”商祺睁开眼,腰杆也直了起来,“姓商?为什么姓商,慕容飞有姓商的亲戚吗?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千真万确,就是老商。”这是商云彦在竹林外面听到的,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商祺的眼里有了光,但很快又暗淡了,“她在六扇门,一定听说过你妹妹的事。为摆脱困境,很可能想通过你妹妹的事攀上咱家。”
商家被骗过好几次,每次都是空欢喜一场,那种大起大落的滋味商祺不想再经历一遍。
商祺想了想,又道:“如果有怀疑,就告诉你母亲,让她派人打听打听她肩甲上有无胎记。”
商云彦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问道:“父亲,皇上的圣旨是怎么下的?”
“说是嫡长女。”商祺道,“怎么了?”
商云彦道:“既是如此,这件事就让儿子亲自操办吧。”
商祺了悟,“对,你说的极是。你妹妹命苦,万一真是她,就绝不能让她继续苦下去了。”
说完,他凉飕飕地看了一眼,立在角落里的小厮和婢女。
二人赶忙上前表了态,说此事绝不会外传。
……
萧复的亲卫很快就带回了商澜提出的全部东西。
而且,工部知道硝镪水的用途,听说要溶银,直接就把正品拿来了。
商澜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饭也吃得香甜了。
午饭后,得力帮商澜把陶罐清洗干净。
商澜往里倒入少量的水,放一只干净的茶碗进去,再把盖子的凹型面朝上盖好,坐到小火炉上开始烧。
萧复坐在官帽椅上,伸着大长腿,和谢熙一左一右、齐刷刷地看着商澜。
谢熙欲言又止,看看萧复,萧复抬了抬下巴。
谢熙懂了,遂开口问道:“老商,这是做什么?”
商澜道:“做一种极干净的水。”
蒸馏水。
锅热了,商澜把冰块倒在陶罐的盖子上。
盖子遇凉,会加速水蒸气在盖子下面凝结,凝结的水蒸气越积越多,就汇集到茶盏里了。
如此反复操作,大概一个时辰后,他们得到了足够的蒸馏水。
硝镪水太浓,需要稀释,用蒸馏水即可。
商澜用的量小,危险也不大,这个过程只要谨慎小心,做好防护即可。
把银粉放入稀硝酸里,完全融化后,过滤掉杂质,在火上慢慢加热成晶体。
拿到硝酸银晶体,用一定比例的蒸馏水溶解,就是硝酸银溶液。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二更时分了。
谢熙一个又一个地打着哈欠。
萧复站在书案后的剑架上,一边亲手擦拭每一把宝剑,一边暗戳戳地注意着商澜的每个动作。
商澜把溶液封在小瓷瓶里,放在书案上,说道:“好了,现在就等天亮以后了,如果晴天,那么明天就可以了,如果阴天,我们就得等天晴。”她有些怀念现代的紫外线灯了。
谢熙收起呵欠,又替萧复问道:“为什么要等晴天?”
商澜道:“只有晴天,刷到纸上的液体才能迅速变干啊。”她说了一个最直白最敷衍的原因。
谢熙将信将疑。
萧复明显不信,但也没说什么,让王力、李强送商澜回家。
临行前,商澜让谢熙把她昨晚誊写的名单交给了萧复。
……
北镇抚司在北城,谢熙住西城,很快就和商澜等人分道扬镳了。
他一走,王力就活跃了不少,埋怨道:“你这丫头啊,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什么,万一不成,萧大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强虽不爱说话,但也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商澜道:“既然凶手要挑衅我,就要承担挑衅之后的代价。”
“太年轻,沉不住气。”王力点点她,“万一不成,得罪我家大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你就是想在六扇门混下去也不成了。”
商澜冷哼一声,“无所谓,就算不成我也无愧于心。至于你家大人是不是心胸狭窄,那我就管不着了。”
王力不再说话了。
说到底,他能高看商澜几眼,也是因为小丫头敢作敢为,不然谁认识她呢?
……
这一夜,商澜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时总听到崔姨娘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睡着了就梦见那个眉清目秀的穿红衣的被害人。
她虽然不至于把此事完全归罪于自己,但到底受了影响。
商澜上火了。
早上起来后,只觉身子骨都沉了几分,她勉强沿着胡同跑了几圈,回来时正好碰上崔姨娘。
崔姨娘穿得花枝招展,手里提着食盒,显然刚买早餐回来。
“哟,商姑娘,又跑起来啦。昨儿晚上回来那么晚,干什么去啦?”她脸上春风得意,摆出一副“你别想骗我”的样子。
商澜忍着恶心,粗声粗气地说道:“我得罪了飞花令一案的凶手。昨天去永安寺,凶手特地在永安寺杀了个人。你说,他若知道我住在这儿,会不会骗个爱占小便宜的女人出去,在某个阴沟里勒死呢?”
“啊?”崔姨娘脸色巨变,“真的假的?”
商澜懒得理她,“自己打听去吧。”
她回去梳洗一番,在早市上吃了三个肉包子、一碗小馄饨,然后往北镇抚司去了。
商澜赶到北镇抚司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来。
萧复已经在了。
衙门里人很少,显然出去了。
商澜猜,应该是去拿人取指纹了。
古代有按手印的传统,这样的事,他们即便没有经验也能办好。
萧复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快,办事效率也一如既往的高。
进签押房时,萧复还在擦他的宝剑,就像在擦拭他的情人。
商澜为自己的形容默默点了个赞,唇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萧复停下动作,深眸阴森地看着她。
商澜立刻拉平了唇上的曲线,正色道:“萧大人,我需要纸张,先试验一遍。”
尽管这是她做惯了的事,但毕竟这是古代,且面对的是萧复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小心为上。
萧复随手一动,利剑像长了眼睛似的落入剑鞘。他回到书案旁,抓起上面的一张字条交给商澜,字条上书:“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商澜捏着字条边缘接了过来--字很不错,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萧诚机灵,早把昨天备好的几样东西准备好了。
商澜让人关上门窗,拿起毛笔蘸了些硝酸银,沿着字条边缘涂抹均匀。
黎兵和萧诚围了过来。
萧诚道:“什么都没有。”
商澜放下棉球,笑了笑:“需要阴干。”
“是吗?”黎兵似乎不太信,“你用毛笔刷过,即便上面有指印,也被擦掉了吧。”
“不会,我很小心。”商澜道。
外面有脚步声,她立刻回头去看,进来的是一个锦衣卫缇骑,不是谢熙。
她有些失望——谢熙先放弃了原主,如果再因这么点小事而放弃她,那么火锅店的事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七月份的宁城不再那么潮湿,字条很快就干了。
但上面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
萧复的薄唇抿了起来。
黎兵郑重说道:“商姑娘,如果这个不成,我家大人就会闹出天大的笑话。”
他事前提醒过萧复,这样的事闻所未闻,不该轻信商澜。
但萧复说,凶手太狡猾,即便在大海里捞到几根针,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
他把事情做在前头,也有逼着商澜把指印弄出来的意思。
至于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倒要看看,哪个胆子那么大,敢来嘲笑他。
商澜道:“别急,还有最后一步,晒太阳。”
萧诚急三火四地推开门,请商澜出去。
门一开,外面正站着脸色煞白的谢熙,得力在一旁,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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