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认出

    死者的尸体暂寄永安寺。

    萧复交代亲卫写几张告示,去附近几个村镇张贴,让家人认领尸首。

    商澜则让谢熙和得力帮忙,三人分工合作,把围在竹林外的一干年轻人的样貌记了个大概——既然对方心存挑衅,说不定会混在这里看她的热闹。

    萧复也不糊涂,让主持去找知事僧,要了一份今日的捐香油钱的名单。

    ……

    回到京城。

    商澜和谢熙被萧复带回北镇抚司。

    二人先被安置在厢房,等了将近两刻钟,才被叫到签押房。

    萧复坐在书案后,头发湿哒哒,衣裳换过了,显然刚梳洗完。

    商澜心里“啧”了一声,与谢熙会心一笑——还真是有洁癖呢。

    “说说看。”萧复道。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商澜秒懂。

    她说道:“萧大人,我能显现字条上的指印。”

    “哦?”萧复有些意外,正了正坐姿,“当真?”他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指印对此案起到的关键性作用。

    商澜道:“我需要一些东西,过程也稍微有些复杂,顺利的话大概要两到三天时间,希望得到萧大人的襄助。”

    “说说看!”萧复还是这句话。

    商澜掰着手指头,“首先需要硝镪水,真正的银粉,熬药的大小陶罐两只,细密的漏勺,几块冰,一支软毛笔,大概就这么多。”

    “银粉倒还平常,工部就有,硝镪水是什么?”萧复眼里有了求知欲。

    商澜道:“硝镪水是一种腐蚀性很强的液体,可以融化一些金属。如果工部没有,还可以找炼丹的道士。如果有几种镪水,那就都拿来,我分辨一下哪个能用哪个不能用。”

    “马上去办。”萧复吩咐几个亲卫。

    “是。”亲卫铿锵有力地答应一声,跑着出去了。

    谢熙早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在纸上找指纹,这可不是六扇门的本事。

    她从哪学来的?

    萧复仿佛看到了他的疑惑,问道:“腐蚀性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用这些东西能显现字条上的指印?”

    商澜道:“我在陆洲时偶遇一个奇怪的老头,他告诉我的。”

    这借口何其敷衍,无非不想说罢了。

    萧复冷笑一声,识趣地没有再问。

    ……

    就在商澜等待亲卫们收集材料时,卫国公夫人带着一子一女回家了。

    卫国公、兵部侍郎商祺,正在内书房凝神静气地写大字。

    “咣当!”门被推开了。

    蒋氏白着脸,小碎步跑到书案前。“老爷,皇上当真给菲菲赐婚了?”

    商祺怅然一叹。

    商云彦、商芸菲随后进来,一同行了礼:“父亲。”

    商祺走到待客区,在首座坐下,说道:“都过来坐吧。”

    等蒋氏落座后,商云彦在商祺下首坐了,道:“难怪萧复突然去了永安寺。”

    “爹爹,娘亲,我不要嫁给他。”商芸菲抹着泪,靠在蒋氏怀里。

    商祺又叹了一声,“傻丫头,圣旨都下了啊。”

    商芸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那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萧阎王啊。”

    书房静谧,哭声尖锐。

    三个成年人面面相觑,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

    萧复身份高贵,官至三品,深得皇上信重,容貌更是人中翘楚,奈何脾气不好,杀人不眨眼。

    蒋氏抱着商芸菲也哭了起来。

    商祺这才有些慌了神,柔声说道:“夫人莫哭,其实萧大人并非世人想象的那样,他只是看着严厉了些,在锦衣卫和北镇抚司,从不曾有过任意伤人之事,可见传言不足为信。”

    商云彦也道:“是啊母亲,今天我和菲菲与他照过面,其人仪表出众,处理案情有条不紊,着实不是凡人。”

    蒋氏擦了泪,“当真?”

    商祺道:“子轻什么时候撒过谎,夫人切莫哭了,带菲菲回去吧,洗漱洗漱。”子轻是商云彦的字。

    蒋氏虽娇柔,却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同两个妈妈一起,架着泣不成声的商芸菲出去了。

    商祺揉揉太阳穴,又是一声长叹。

    当年他弄丢了三岁的嫡长女,妻子伤心至极,一直有心结,想过继其三妹的二女儿以弥补膝下空虚,他为补偿妻子,同意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过继来的孩子已经谈婚论嫁了,他的孩子却仍不知所踪。

    她有没有活着,活的好不好呢?

    商云彦忽然清了清嗓子,“咳咳……”

    “子轻想说什么?”商祺切断思绪,把自己从悔恨的深渊里拉出来。

    商云彦站起身来,说道:“父亲,我和母亲在永安寺碰到一个女孩子。”

    商祺道:“嗯。”

    商云彦继续说道:“她的眼睛和嘴巴和父亲极为相似,年龄也与大妹妹相仿。”

    商祺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咱家找到的相似的孩子还少吗?唉……不要再提了。”

    “请父亲听我说完。”商云彦坚持道,“今天,永安寺又出案子了,飞花令一案,负责此案的女孩子是慕容飞的养女,就是被慕容家赶出去的那个,她改了名姓,其同伴称她为老商。”

    “什么?”商祺睁开眼,腰杆也直了起来,“姓商?为什么姓商,慕容飞有姓商的亲戚吗?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千真万确,就是老商。”这是商云彦在竹林外面听到的,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商祺的眼里有了光,但很快又暗淡了,“她在六扇门,一定听说过你妹妹的事。为摆脱困境,很可能想通过你妹妹的事攀上咱家。”

    商家被骗过好几次,每次都是空欢喜一场,那种大起大落的滋味商祺不想再经历一遍。

    商祺想了想,又道:“如果有怀疑,就告诉你母亲,让她派人打听打听她肩甲上有无胎记。”

    商云彦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问道:“父亲,皇上的圣旨是怎么下的?”

    “说是嫡长女。”商祺道,“怎么了?”

    商云彦道:“既是如此,这件事就让儿子亲自操办吧。”

    商祺了悟,“对,你说的极是。你妹妹命苦,万一真是她,就绝不能让她继续苦下去了。”

    说完,他凉飕飕地看了一眼,立在角落里的小厮和婢女。

    二人赶忙上前表了态,说此事绝不会外传。

    ……

    萧复的亲卫很快就带回了商澜提出的全部东西。

    而且,工部知道硝镪水的用途,听说要溶银,直接就把正品拿来了。

    商澜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饭也吃得香甜了。

    午饭后,得力帮商澜把陶罐清洗干净。

    商澜往里倒入少量的水,放一只干净的茶碗进去,再把盖子的凹型面朝上盖好,坐到小火炉上开始烧。

    萧复坐在官帽椅上,伸着大长腿,和谢熙一左一右、齐刷刷地看着商澜。

    谢熙欲言又止,看看萧复,萧复抬了抬下巴。

    谢熙懂了,遂开口问道:“老商,这是做什么?”

    商澜道:“做一种极干净的水。”

    蒸馏水。

    锅热了,商澜把冰块倒在陶罐的盖子上。

    盖子遇凉,会加速水蒸气在盖子下面凝结,凝结的水蒸气越积越多,就汇集到茶盏里了。

    如此反复操作,大概一个时辰后,他们得到了足够的蒸馏水。

    硝镪水太浓,需要稀释,用蒸馏水即可。

    商澜用的量小,危险也不大,这个过程只要谨慎小心,做好防护即可。

    把银粉放入稀硝酸里,完全融化后,过滤掉杂质,在火上慢慢加热成晶体。

    拿到硝酸银晶体,用一定比例的蒸馏水溶解,就是硝酸银溶液。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二更时分了。

    谢熙一个又一个地打着哈欠。

    萧复站在书案后的剑架上,一边亲手擦拭每一把宝剑,一边暗戳戳地注意着商澜的每个动作。

    商澜把溶液封在小瓷瓶里,放在书案上,说道:“好了,现在就等天亮以后了,如果晴天,那么明天就可以了,如果阴天,我们就得等天晴。”她有些怀念现代的紫外线灯了。

    谢熙收起呵欠,又替萧复问道:“为什么要等晴天?”

    商澜道:“只有晴天,刷到纸上的液体才能迅速变干啊。”她说了一个最直白最敷衍的原因。

    谢熙将信将疑。

    萧复明显不信,但也没说什么,让王力、李强送商澜回家。

    临行前,商澜让谢熙把她昨晚誊写的名单交给了萧复。

    ……

    北镇抚司在北城,谢熙住西城,很快就和商澜等人分道扬镳了。

    他一走,王力就活跃了不少,埋怨道:“你这丫头啊,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什么,万一不成,萧大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强虽不爱说话,但也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商澜道:“既然凶手要挑衅我,就要承担挑衅之后的代价。”

    “太年轻,沉不住气。”王力点点她,“万一不成,得罪我家大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你就是想在六扇门混下去也不成了。”

    商澜冷哼一声,“无所谓,就算不成我也无愧于心。至于你家大人是不是心胸狭窄,那我就管不着了。”

    王力不再说话了。

    说到底,他能高看商澜几眼,也是因为小丫头敢作敢为,不然谁认识她呢?

    ……

    这一夜,商澜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时总听到崔姨娘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睡着了就梦见那个眉清目秀的穿红衣的被害人。

    她虽然不至于把此事完全归罪于自己,但到底受了影响。

    商澜上火了。

    早上起来后,只觉身子骨都沉了几分,她勉强沿着胡同跑了几圈,回来时正好碰上崔姨娘。

    崔姨娘穿得花枝招展,手里提着食盒,显然刚买早餐回来。

    “哟,商姑娘,又跑起来啦。昨儿晚上回来那么晚,干什么去啦?”她脸上春风得意,摆出一副“你别想骗我”的样子。

    商澜忍着恶心,粗声粗气地说道:“我得罪了飞花令一案的凶手。昨天去永安寺,凶手特地在永安寺杀了个人。你说,他若知道我住在这儿,会不会骗个爱占小便宜的女人出去,在某个阴沟里勒死呢?”

    “啊?”崔姨娘脸色巨变,“真的假的?”

    商澜懒得理她,“自己打听去吧。”

    她回去梳洗一番,在早市上吃了三个肉包子、一碗小馄饨,然后往北镇抚司去了。

    商澜赶到北镇抚司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来。

    萧复已经在了。

    衙门里人很少,显然出去了。

    商澜猜,应该是去拿人取指纹了。

    古代有按手印的传统,这样的事,他们即便没有经验也能办好。

    萧复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快,办事效率也一如既往的高。

    进签押房时,萧复还在擦他的宝剑,就像在擦拭他的情人。

    商澜为自己的形容默默点了个赞,唇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萧复停下动作,深眸阴森地看着她。

    商澜立刻拉平了唇上的曲线,正色道:“萧大人,我需要纸张,先试验一遍。”

    尽管这是她做惯了的事,但毕竟这是古代,且面对的是萧复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小心为上。

    萧复随手一动,利剑像长了眼睛似的落入剑鞘。他回到书案旁,抓起上面的一张字条交给商澜,字条上书:“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商澜捏着字条边缘接了过来--字很不错,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萧诚机灵,早把昨天备好的几样东西准备好了。

    商澜让人关上门窗,拿起毛笔蘸了些硝酸银,沿着字条边缘涂抹均匀。

    黎兵和萧诚围了过来。

    萧诚道:“什么都没有。”

    商澜放下棉球,笑了笑:“需要阴干。”

    “是吗?”黎兵似乎不太信,“你用毛笔刷过,即便上面有指印,也被擦掉了吧。”

    “不会,我很小心。”商澜道。

    外面有脚步声,她立刻回头去看,进来的是一个锦衣卫缇骑,不是谢熙。

    她有些失望——谢熙先放弃了原主,如果再因这么点小事而放弃她,那么火锅店的事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七月份的宁城不再那么潮湿,字条很快就干了。

    但上面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

    萧复的薄唇抿了起来。

    黎兵郑重说道:“商姑娘,如果这个不成,我家大人就会闹出天大的笑话。”

    他事前提醒过萧复,这样的事闻所未闻,不该轻信商澜。

    但萧复说,凶手太狡猾,即便在大海里捞到几根针,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

    他把事情做在前头,也有逼着商澜把指印弄出来的意思。

    至于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倒要看看,哪个胆子那么大,敢来嘲笑他。

    商澜道:“别急,还有最后一步,晒太阳。”

    萧诚急三火四地推开门,请商澜出去。

    门一开,外面正站着脸色煞白的谢熙,得力在一旁,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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