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皱眉道,“高府的人,都被烧死了?”
在阿青语无伦次的解释中,沈沐将整件事听了三分大概。
事情说来并不复杂,不过就是高瀛离家来到宫中的这段时间,府邸遭人恶意纵火,且府里无一人活着逃出来罢了。
因杨淑习武的缘故,高瀛特意将府邸选在了背靠山林的偏远处,在后院开辟一大片空地让妻子练武,往日来往的人并不多。
这也是为什么,大火烧的黑烟都快飘出半里地时,附近的村民才察觉报官。
六扇门的人抵达时,府邸被大火烧的只剩一半,硬石瓦利屋顶石墙,尽数被熏烧的漆黑一片,断壁残垣随处可见。
杨淑勤俭,府中家仆不多,捕头将府里前后检查数遍,也仅仅找到八具尸体,其中还包括府中唯一一位女主人。
事情到此还只是令人惋惜,直到经验丰富的老捕头来到一处烧枯的浅草地前,皱着鼻子嗅了很久后,突然蹲下身,捻起些余烬放在鼻尖,抬头说了一句,
“这是邬金油烧焦的气味。”
邬金油是大齐特产的一种燃油,看着同普通燃油毫无区别,助燃效果也与家用燃油相差无几,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但凡经由邬金油助燃过的物品,余下灰烬或残体都会带有很淡的檀木香气。
大齐信奉佛教,檀木在佛教又有重要意义,由此邬金油在大齐只有皇家才配享用,还须得是极其重要的场合。
问题便出在这里。
烧高瀛府邸所用的燃料是邬金油,而大齐唯一一处邬金矿的掌管者,却是沈沐。
他是除了萧繁外,唯一能拿出焚烧小半座府邸所需邬金油的人。
牵扯到邬金油,此事瞬间便上升到另一个层次,杀人放火是斩首示众,擅自挪用邬金油,却是要株连九族的。
难怪阿青慌乱成这样。
沈沐刚将事情在脑海中捋顺,耳边便传来一阵马蹄飞扬声;细尘四溅,几名刑部官员在不远处翻身下马,来到沈沐面前俯身行礼,恭声道,
“摄政王大人,还请您随臣前去大理寺走一趟。”
沈沐抬头环视四周,果然不见高瀛身影;冷笑一声,他看着面前明显有些怕他的男人,面色平静道,“本王要先回府沐浴更衣。”
男人一愣,“啊,这......”
“怎么,”甩过一记眼刀,沈沐口吻平淡,冰冷锐利却将轻易将对方震慑,“还要本王再重复一遍么。”
话毕,他转身上了回王府的马车,将身后不明所以的官员远远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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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沈沐边进屋边将身上披风解下来,俯身在桌案一堆书册中翻找,“高瀛这两日都去哪了,见了什么人。”
“那天阿青去府上将小情人的事告知给杨夫人后,高瀛回去便挨了顿毒打,”阿青急的在屋里直转,两只手来回搓,“他除了昨晚在菜市场买了食材外,便只去过宫里了。”
“买菜?”沈沐拿出一卷记录册飞速浏览,闻言略一皱眉,“他一个三品礼部侍郎,怎么会亲自去买菜?”
“应当是为了讨好杨夫人,”阿青解释,“高瀛那晚亲自下的厨。”
沈沐嗯了一声,清秀的眉慢慢拧紧。
这场大火来的奇怪,扣在他身上的这盆脏水更加奇怪。
高瀛在众人面前对他做小伏低,贪生怕死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被他当众羞辱后,高家府邸便在午时被烧,家中人丁一个不剩,而他本人又恰好不在。
这未免也太巧了。
外面隐隐传来兵马声,听着当是刑部带了一队人马前来;沈沐将书册握在手中,侧目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阿青,来到他两步外的位置,盯着他的眼睛:
“我可能要离开两日,不在的时候,你去替我查两件事,能做到吗?”
青年一抖身子,涣散目光亮了亮,十分用力地点点头。
“第一,高瀛那个情人肯定跑了,派人把她带回来。”
“第二,我和你说的那个发簪,一旦找到了,不论花多大代价,都一定给我带回来;实在不行,先抢了再说。”
屋外传来三声响亮的叩门声,沈沐看着青年眼里的慌张,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别怕,不会有事的。”
话毕,沈沐转身大步前去,却在跨过门栏时身形一顿,又折返回桌案前,拿起桌面上的黑色瓷瓶,毫不拖泥带水地来到大门前,朝着门口的官员道,
“走吧。”
刑部不敢为难沈沐,口中说的是审问,却先将人请上马车,然后一路送到大理寺,半句重话都没有。
主厅内,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坐与主位,他知道手上这桩案子非同小可,早早将相关证据记得清清楚楚,连审讯的问题都熟练背诵数遍,只等沈沐前来接受审讯。
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远远只见清瘦男子走在最前面,步履闲适,衣摆轻动,粗布麻服竟被他穿出一股清雅绝尘的意思。
而他身后的几名刑部官员各自低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反倒像要接受审讯的人。
大理寺卿心中暗骂刑部的人胆小如鼠,理了理身上袖子,起身准备用气势先压对方一筹,还来不及开口,就见着走进正厅的沈沐上下扫了他一眼,不大满意似的,开口道,
“这桩案子是你审理?”
男人嗓音清冷,宛如一盆化不开的冰水,直接将人浇个透心凉;大理寺卿看着沈沐清隽而冷漠的眉眼,满肚子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后只应了句“是”。
男人嫌弃地浅浅皱眉,命刑部的人去搬椅子,淡淡道,“本王今日有些乏了,你快些问吧。”
大理寺卿便眼睁睁地看着沈沐在椅子上坐下,不紧不慢地抬手抚去衣服上的褶皱,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掌心突然开始发汗,大理寺卿回到座位上摸了把扶手,借着高台俯视厅内的沈沐,总算找回一丝气势。
对面沈沐,大理寺卿突然忘了要说什么,用余光疯狂打量桌案上的案件记载,几乎是照着念一般,质问道,“昨日酉时,有人见到你府中家仆在高府附近出现,此事摄政王是否知道?”
“嗯。”
“高大人今日在百官面前不惜跪下向你求饶,让你放过他的家人,这件事是否属实?”
“嗯。”
大理寺卿眼中一亮,连忙加快语速,“你对高大人怀恨已久,这次先派人去到他的府上查看地形,白日再趁他进宫,命人在他府中洒下燃油,试图将府里的人活活烧死。”
惊堂木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大理寺卿高声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呵。”
一声嗤笑在厅内响起,座椅上的男人眉眼微动,似是在看无知小儿般,目光带了一丝淡淡嘲讽;面对语速越发加快的追问,男人只扬了扬下巴,轻声问,
“证据呢。”
沈沐慢条斯理地来到大理寺卿面前,“啪”地将手中书卷拍在桌上,一字一句道,“这是近半年内,邬金油的使用情况,大理寺卿若不信,大可命人去核对。”
被男人一双寒眸俯视,大理寺卿喉咙一紧,下意识地推开书册,厉声反问道,“若摄政王早有了杀人之心,大可提前半年做手脚。”
“本王问你,”沈沐低头看他,“六扇门的人可曾在死者口鼻处检查出迷药或毒药残留?身上又是否带了捆绑或打斗的伤痕?”
“......没有。”
“大火燃烧时,附近可有人听到呼救声或打斗声?”
“......不曾。”
沈沐猛地俯下身,身子缓缓向前逼近,眸中倒映着大理寺卿不自觉向椅背靠去的身子。
“那你告诉本王,以杨夫人的身手,本王派的人如何能在不下药、不发生打斗的情况下,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不声不响地活活被烧死?”
-
“陛下,此时正值服丧时期,摄政王先是挪用邬金油,后又放火杀人,此举可谓人神共愤。”
御书房内,刑部尚书刘恩神色激动,慷慨激昂道,“若是不除,如何息民愤!”
“臣今日出门时,夫人还关照让臣多穿些,谁知回来便是物是人非,”他身后站着鼻青脸肿的高瀛,闻言再度落泪,泣不成声道,“还请陛下还臣一个公道啊!”
萧繁从几十封奏折中拿起一本,看着其中密密麻麻弹劾沈沐的小字,头也不抬地问道,“那沈沐认了吗?”
“目前还没有,”刘恩觉得有戏,忙不迭地恭声答道,“但人证物证俱在,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大理寺便能立即用刑。”
男人讨好地笑了,脸上肥肉跟着一颤,“到时候不怕他不招。”
“刘大人好手段,”萧繁从奏折中微微抬眼,视线在屋内两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高瀛身上,“高大人便更令孤惊喜了。”
“出宫不过一个时辰,高大人悼念亡妻的事竟然百官皆知。”
话毕萧繁向后仰了仰身子,在龙椅上找了个散漫而舒适的姿势,左拳撑着下巴,不以为意道,
“看来两人想除掉摄政王的心,竟比孤还要迫切。”
话音一落,两人眼中登时一亮,高瀛立即抹了眼泪,刘恩更是直接上前一步,“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可孤现在不急着杀他了,”萧繁勾唇一笑,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声音又低又慢,“所以刘大人能不能同孤说说——”
“你刑部未经孤的准许,擅自捉拿朝廷重臣,还有没有把孤这个国君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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