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修)

    “皮鞭,有了。刀斧,有了。止血散,有了……”

    “二师兄,你这是下山救师妹还是下山打架啊!”少年叼着根狗尾巴草倚在门边。

    “师弟啊,你没下过山,不知道的,下山一路尽是些猛虎野兽,很是危险的!”里头的男人把包袱一结,走入内室,语重心长道。

    “大师兄,包袱收拾好了。”

    “嗯。”

    侧坐床榻前的人微微弯着后背,金黄的日光落在高挺直滑的鼻梁上,光影交错,讳莫难测。他简短吩咐了句,抬起少女柔若无骨的臂弯。

    慕然,浓密的羽睫颤了颤。

    男人身形一顿,放大了瞳孔,“小白……”

    在一声声遥远呼唤中,她慢慢睁开眼,向来清澈无忧的眸底此刻仿佛含了无尽的痛楚悲伤,才一睁眼,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串滑落。

    “大师兄……”

    此时,外室廊下的人也都听见了声音,欣喜若狂地奔了进来。

    “小师妹,师妹你醒啦!”

    “师妹觉得如何,可还头晕?”

    钟白撑起身子,望向众人关切担忧的面孔。鼻头一酸,万千酸楚涌上心头,她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了出来。

    这飞云峰的师兄师姐们平日里都是把她当作掌心宝宠着的,娇娇师妹磕着碰着,大家都要心疼许久。这会见她哭得这么凶,当是她受了极大的委屈,自然是蜂拥而上,嘘寒问暖。

    有些小孩,哭时没人哄便自己停了,若是有人哄,她能作天作地地哭上半日还不歇会。

    比如钟白。

    秦瑶师姐搂着她,怜爱地叹着气,“小师妹,你说你也是,只为了那一个男人,竟不惜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来逼大师兄,又是何苦呢?”

    “唉,是啊,你说咱们这飞云峰,最不缺的,就是钱和男人,你要找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喜欢那小白脸作甚?”那倚靠在白玉堂门口的,是闻余师兄。

    “闻余,不准妄议太子,小白你可莫哭了……改日师兄下山时偷偷给你带炸酥肉好不?”二师兄汪岭拿着手绢,手足无措。

    “我、我知道了。”钟白止了眼泪,小声应道。

    这些师兄师姐们苦口婆心的劝告,若是上一世的自己愿意听一听就好了。

    她接过汪岭递来的手帕,擤了把鼻涕,蒙着水雾的美眸转了转,这才发现屋中一开始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大师兄呢?”

    “咦,方才还在呢,估计是回他院中修批申贴了吧!”

    钟白顿了下,修批申贴……

    飞云峰每半年对外开放一月,有不少贵胄世家的子弟慕名而来递交申贴,请求在山上学艺进修。沈煜川便在此次的申贴行列之中。

    也是在这时,她用身体胁迫大师兄,令大师兄对她松了口,批准了沈煜川的申贴……

    哽咽声戛然而止,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姑娘神情骤变,在屋中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夺门而出,直奔山腰而去。

    这辈子,绝不能放那龟孙上山!

    窗明透亮,檀木沉香缠绕。

    男人沉坐窗前,墨发尽束,倾泻于青袍之上,剑眉长扬,一双凤眸生的高挑矜贵,出尘绝俗的脸将日光都衬托得黯淡了几分。

    好一朵高岭之花,可惜下一秒就被拱了。

    “不可——”

    钟白像车轱辘一样滚了过来,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申贴。

    嗯!真的是滚。

    她见那印章将将要落下,惊慌之下乱了步子,不小心被门前台阶一绊,圆滚滚地直撞了上来。

    凭赵既怀的身手,自然是能轻易躲开的,更何况他心中有气,当下也恨不得叫她摔一摔。可到底还是心疼她得紧,不忍看她磕伤。

    最后只能咬着牙,长臂一拉,整个人垫在了钟白身前。

    “钟白……”赵既怀摔在地上,咬牙切齿。

    钟白龇牙咧嘴地撑起脑袋,“欸,大师兄…”

    “你这是做什么!”

    “大师兄,绝不能放沈煜川上山入派!”她高举起手中申贴,在赵既怀震惊的神情来不及阻拦时,将其撕了个粉碎。

    “……”那人抚着额头,语气中翻腾着愠怒,“你且看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些冠冕堂皇的话术——

    “咦,南斗寺方丈…新寺开业剪彩……不是沈煜川的申贴啊,哈哈……”

    钟白讪笑一声,心虚地咽了口口水,“我,我回头拿胶水给它粘回去……”

    “你还要在我身上坐多久?”

    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还横腰跨在那人身上,连忙爬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角,脸上隐隐透着绯红。

    少女微羞的神情落在赵既怀眼里,俨然就变了个味。

    赵既怀从地上站了起来,明明都是摔落在地,这男人起身时,却从容优雅,丝毫不见有一丝狼狈。

    他从堆砌的书文拜贴之下抽出了一封书贴,这书贴以金箔作封,银豪落笔,一见便知写信之人身份不凡。

    “你就这么喜欢沈煜川?”

    “不,不是——”

    才经历了九死一生回来,莫说喜欢,她现在只愿手起刀落,亲手杀了那狗男人……

    男人抿着嘴角,眼角低垂,自嘲一般道,“今日你以死相逼,师兄也想通了。你若是真心喜欢他,我未尝不会……”

    落魄的神情落入她的眸底,宛若一道道冰刀寒刃。

    大师兄是飞云峰千年难遇的旷世奇才,不过二十,便跻身邵地修行之最,天生资质秉然,是飞云峰公认的上元时代以来,最有可能得道成仙之人。上一世,却因她的任性胡闹折去了一身傲骨,身死他手。

    想到这,钟白红了眼眶,上前两步,轻轻拉住了大师兄的手。

    他的手宽大温热,指关节处长了不少硬茧,摸起来粗砺坚硬。

    “我不喜欢他,真的不喜欢了……”

    那人显然有些意外,手臂一顿,但仍别着脸,不愿看她。

    “之前,是我年轻不懂事,昨夜昏迷之后,我想清了许多事情……”

    说着,她的脑袋有些失落地低了下来,头顶的乌黑发髻有些凌乱,只靠白玉簪子歪歪扭扭地盘着。

    “大师兄,我做了个梦,梦见大家都被我害死了……”

    “傻。”

    正伤感时,脑袋被人一敲,“你这梦做得实在荒谬,就凭你这脑子,能害死大家?”

    “大师兄讨厌!”钟白气极,挥开那人手臂,却被他顺势转了个身,从背后贴近。

    只觉得头顶一松,那白玉簪子被人抽出,青丝骤泻。

    那握着簪子的人气息微敛,深邃的眼眸显得更加漆黑了不少。

    他熟稔的携起一簇青丝,仿佛这事已经做过千百遍了,手指翻飞间,已经绾好了两个精致可爱的百合髻。

    温热的掌心覆上那瘦薄的肩,将她转了过来,他弯下腰,温热的气息瞬间贴得极近,灼灼朗目落在她的发梢。

    “大师兄……”

    钟白抬眼,直对上那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眼瞳,大师兄一双凤眸高高挑起,犹如天生薄凉倨傲。

    她本就生得白皙,现下忽然与大师兄贴得这么近,香腮瞬间泛了红,那绯红一路蔓延,就连耳根也在隐隐发烫。

    赵既怀凝望着她酡红小巧的鼻尖,默了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笨。你不喜欢他便不喜欢,师兄回绝了便是,下次可莫要再用自己的身体威胁了。”

    钟白抬眼,微润的羽睫在他手心扫过,只见她眸中又爬上了一层水雾——

    上一世,他冒着刀光剑影闯入后宫,也是这般轻巧温柔地对她说:

    “你若不喜欢他了,师兄带你走就是了。”

    她不知那时的赵既怀已是背弃了一切,做好了孤勇赴死的准备,还沉浸在沈煜川的哄骗中,竟傻愣愣拒绝了他。只稍想起前世种种,她便觉得心如刀绞。

    瞧着一言不合,这鼻头红红的小姑娘又扁了嘴。

    赵既怀好笑地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又揽入怀中,轻拍诱哄:“几岁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你回去休息会,师兄处理好事情再去寻你。”

    …

    钟白一步三回头地穿过竹林,大师兄正站在廊下目送她走开,他正直清逸,眉目温润,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俨然是天底下最冰清玉洁的白月光。

    她握了握掌心,暗暗立誓,此生定要守护好大师兄!

    “咕咕咕……”

    钟白脚步一顿,骤然转身,果不其然,一只肥硕白鸽正扑棱着翅膀呼哧跟上。

    她想起那个荒谬的梦。

    万籁俱灭,元神脱体,仙君自九重之上踏云而下,柔着声问道,你可愿意再活一遭?

    仙君长得恰如她心中对神仙的设想,美丽绝伦,俊逸无边,一双平淡却又勾人心弦的眼睛望向她时,仿佛她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痴痴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似乎笑了下,唤来了一只白鸽,又道,你这小孩愚笨,本君只怕重活一世,你又该叫人骗了去,这仙鸽能通晓人心,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

    钟白并非没有怀疑,是否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可心中那滔天的痛楚和空荡却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看向尾随自己的白鸽,试探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咕咕。”

    是真的!!

    钟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真是仙君赐物,她遇到真神仙了!

    要知道,成仙一说在当代已不盛行,多数人是并不相信修行成仙一事的,他们来飞云峰修行,只是为了修习一身文韬武略,好回家继承家业。

    但她只欣喜了半刻,又重重凝了眉心。

    仙君说,这鸽子知晓世事,能判断对错,那方才在大师兄屋外,为何叫个不停?难道……

    仙鸽沉默地望着她,眼神有些许欣慰。

    但马上,它又听到了对面这人的暗自腹诽:不可能,一定是这傻鸽子不靠谱。

    仙鸽炸毛:“咕咕咕!!!”

    竹林间穿梭的风掠过窗台,吹起那金箔信封,却见里头空空如也。

    赵既怀定定望着那背影,嘴角弯起些许讳莫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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