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上午刚开门的时候“酒吧”里显得非常冷清,几乎没什么客人,非常适合闲聊。
宫野匠海原本想问问男人有没有意愿搬进港区的房子里住,不过当他看着汤米从小电梯里走出来开始往吧台那边搬啤酒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想法对于诸星大来说非常不友好。
“酒吧”二楼的小公寓是通电梯的,所有设施都在一个楼层平面里。而他家不仅没有电梯,装修的时候也完全没考虑过上下楼很麻烦的问题。——卧室和浴室在二楼,而厕所和客厅却在一楼,诸星大住进去了估计每天不是在上下楼就是在赶去上下楼的路上。
于是当男人在他对面落座的时候,匠海打消了询问对方愿不愿意换地方住的念头,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和对方说一些别的事情,结果还没开口便被对方抢先了一步。
诸星大抱着双臂靠着沙发,皱起眉头询问他到底多久没睡觉了。
其实匠海并不是很久没睡,而是每次都睡不久。零零散散的睡眠时间平均一下大概也就每天三四个小时的样子。
“……你去楼上休息吧。”诸星大听了匠海的解释之后眉头便皱得更紧了,语气也不像刚才在巷子里那样平淡,让人忍不住想起被风刮过的湖面,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他对于青年总是在忙这一点相当好奇,但匠海不说,他也不会问。
“没事,我趴桌子上眯一会儿就行。”
男人像是没听见一样,把自己的钥匙放在了匠海面前。
正巧这个时候汤米端着一杯刚刚做好的奶茶路过,他看了看皱着眉头的诸星大,然后又看了看匠海,咦了一声。
“老板!你这几天是住夜/店里了吗?!小心精/尽/人亡啊!!!”
“……滚。”
匠海出门的时候也没照个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不过想来他也算是在猝死的边缘反复横跳了,再不休息的话估计会成为组织里第一个过劳死的成员,于是便挥挥手把汤米赶去工作,自己接过诸星大的钥匙准备上楼。
“你确定你不午睡?”青年问道。
“嗯。——我在这里看书。”男人转向“酒吧”另一侧的墙壁。——这里有一个内嵌式书架,上面摆着很多书籍,提供店内免费借阅。
于是宫野匠海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外套一脱直接爬到自己曾经的床上放松身体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嗅到了一丝陌生的味道,浅浅的,很容易被忽略。
明明是个有烟瘾的人,身上的味道却几乎像雪一样淡。
是个有趣的人。
匠海不知道诸星大牌安魂香的有效距离大概有多长,不过就他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的反应来看,楼上楼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一觉睡到了晚上。——醒过来的时候不知是没开空调还是被子没盖好,总觉得身体一阵一阵发冷。
脑袋有些晕,嗓子几乎都变成了砂纸,开口咳嗽了好几下才把声音变得正常一些。
青年仰面躺在床上盯着熟悉的屋顶看了半晌,随后把食指和中指并拢贴在自己脖颈上数着脉搏。
112下,远超正常值。看来烧得不轻。
在没有体温计的时候匠海都靠这个办法估计自己的体温,这是哈罗德教他的,甚至可以在热度还没上来的时候判断自己是不是病了。
大概是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吹风而且没休息好的缘故。
抵抗力太差了。
青年起身穿好衣服,开窗给房间里通了通风,收拾了一下床铺,打算回自己家吃药休息。临走的时候借用了一下诸星大的卫生间,没曾想到出来的时候和男人撞在了一起。
这套小公寓的卫生间和浴室是分开的,以一条短走廊相连,正好是门对门。
诸星大刚刚洗完澡,还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脖颈挂着晶莹剔透的水滴,此时正在缓慢地往下流,最后停在了锁骨上方的浅窝里。他的身后是灯光朦胧雾气萦绕的浴室,通风扇尽职尽责地运转却也阻挡不了水汽飘向门外,走廊的空气都因此带着男士洗发水的清爽气息。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没穿衣服。
匠海无意偷窥别人的隐私,只因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上半身光溜溜的人,一时间管不住眼睛,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把男人身上没遮住的地方瞟了个遍。
嘛,反正他也是男的,看了就看了。
诸星大的皮肤说不上白,却也不黑。大概是这种恰到好处的肤色给予了一些视觉加成吧,对方的身材看起来好极了,很有力量,却也不会显得太壮,整体来说非常美观,属于那种既有用又可以拿来欣赏的类型。
拥有这种身材的程序员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稀有品种。——诸星大以前若是不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健身房里大概是练不出这么好的身材的。
男人察觉到了宫野匠海的视线,似乎略微有些不自在,于是转头看向了左侧已然关了灯漆黑一片的卧室。而匠海则抱着双臂继续向下瞟,视线掠过被浴巾缠住的腰腹,开始打量对方又直又长的双腿。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直到诸星大首先开了口,询问匠海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脸红?
青年用自己的手背蹭了蹭脸颊,表情有些无奈:“别误会……我有点儿发烧。”
男人回过头,移开原本正在擦拭头发的左手,探向匠海,十分自然地撩开对方的刘海儿试了试温度。
他刚刚洗完热水澡,本来体温就高,结果现在的匠海居然比他的手还烫,仔细看过去发现对方的眼白里又多了不少红血丝。
“需要药吗?”
“我家里有,回去吃就行——”青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让出了走廊的位置,“你早点儿休息吧,记得把头发吹干。”
“……路上小心。”
宫野匠海点点头,去一楼和自己的店员们打了声招呼,人都走到路口了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于是又急忙返回“酒吧”二楼敲了敲门。
此时诸星大已经换好了睡衣,长长的头发仍旧处于半干的状态,看来是才吹了一半就出来了。
“手机没拿?”
“嗯。”
为了不让男人玄关走廊来回跑,匠海换了鞋跟着对方进了卧室,蹲下来摸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东西。——他睡觉的时候手机就放在枕头旁边靠着床头柜的位置,可能是睡醒整理床铺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让它滑进了夹缝里,就这么一直卡在那儿,拿出来还花了点儿时间。
匠海顺手从诸星大那里接过一张湿巾把手机整个儿擦了个遍,随后才道谢起身。
大概是因为站起来的动作太快太突然,脑子有些缺氧。他刚伸直膝盖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视野一黑,好像四肢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心脏收缩的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重,“噗通”一声好像直接隔着肋骨撞了他一下。
匠海下意识地去找东西扶,抓住了诸星大的胳膊。
男人一看匠海的样子就意识到对方有些不太对劲,立即往这里迈了一步。然而他身上还带着伤,没办法单手把人抱起来,只能先把匠海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他靠在自己的锁骨处,然后缓慢地弯下腰把人平放在榻榻米上。
要叫救护车吗?
这个想法在诸星大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宫野匠海睁开眼睛抓住了他的手腕,缓缓地摇了摇头。
“匠海?”
“……抱歉,我没事。”
“我知道。——你先别急着站起来。”
“嗯。”
原本打算按压施救的手掌从对方的胸口处收了回来,男人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倒水。前前后后花了也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结果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青年已经闭着眼睛躺在榻榻米上睡着了。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休息不够吧?
于是诸星大并没有试图叫醒对方,直接把人塞进被窝里盖好,拆了一条新毛巾过了一遍水把它搭在匠海的额头上,然后自己去柜子里翻找,看看有没有能在榻榻米上打地铺的东西。然而宫野匠海似乎已经把自己以前的被褥都拿走了,柜子里只有替换的床单被罩,以及一条厚厚的防潮毛毯。——直接铺在身下柔软度不够,拿来盖却又不够宽,甚至还有些扎人。
诸星大看了一眼躺在床铺上的宫野匠海,开始判断这张床够不够睡两个人。
……
……
……
可以是可以,就是有些勉强。只不过睡一晚应该不是问题。
“酒吧”二楼的灯没过多久就熄灭了。
男人躺上来的时候几乎和匠海肩贴肩,隔着两层布料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度如同溪流一样接连不断地涌入自己的血液里。
被窝里被暖的很热,都没有开空调的必要了。
诸星大不知道自己失忆前是不是曾多次和别人挤过一张床,以至于当此时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时候他完全不觉得别扭,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顾忌。——旁边的匠海睡得相当沉,几乎和晕过去没什么两样,就连他在旁边接了一个电话也毫不知情。
卧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即便马路就在旁边,楼下就是酒吧,此时房间里也不会觉得吵。
诸星大双手交叠落在自己胸口处安安静静地躺着,几乎都要睡着了,却在下一秒捕捉到了旁边人的动作。——匠海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腾出了不小的地方,然后就不动了。
眼睑缓缓睁开,露出下方墨绿色的虹膜。
或许是因为生了病,匠海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耀眼。
男人注视着匠海金色的发丝,随后又将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肩头。
青年的肩膀有些窄,侧颈和腰背的线条比一般男性柔和一些,所以侧躺的时候会显得他有些单薄。
像是一位少年。
诸星大皱了皱眉,脑海里飞速划过一些片段,只不过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
这段记忆更加清晰,也更加连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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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天空,嘈杂的人声,不断变换的电子屏幕。
这里是机场的航站楼。
“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了!!!到底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同一个航线的其他航班都正常起飞了,怎么就你们公司的一直延误?!”一个带着耳钉的年轻男性在向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发牢骚。他身后排了一长串的队伍,就面色表情来看,他们似乎也想质问一下航空公司为何一再更改登机时间。
“我们还能赶得上预定吗?”
“……我等会儿给那边的旅店打个电话,看看他们能不能帮我们留一下房间。”
柜台正对面的等候区坐着七/八个带着登山包的美国人,他们占据了一整排座位,似乎并没有因为漫长的等待而丧失了活力。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落地窗前,一位年龄较大的男性正在和电话那头的人争论着什么。大概是因为周围的噪音太大,他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于是索性捂着手机话筒转过身抗议了一声,然后又继续举起手机同某个人理论。几位年轻人吐了吐舌,这才收敛了一些。——看那个样子,大概是一群大学生跟着教授出来实地考察。
“嘿,酷哥!三明治、面包、鸡肉卷,要哪一种?”其中一位披着棕色长发的年轻姑娘走向最外侧的座位,怀里抱着一大堆吃的,弯下腰询问面前这个抱着双臂正在闭目养神的男人。
后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吃东西,然后示意对方去问别人。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这位姑娘直接无视了对方的动作,硬是塞了一个果酱面包和一个鸡肉卷给他,嘴里解释说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上飞机,便利店都快被搬空了,等会儿饿了就没得吃了之类的。后者无法拒绝,于是只能道了谢,抬手把吃的东西放在自己的背包上。
男人继续闭上眼睛休息,然而他没过多久又把眼睛睁开了,直直地对上一个视线。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个少年长着一头金灿灿的短发,发丝有些凌乱,看起来像是长长了之后自己拿剪刀随便剪了几下,右侧靠鬓角的地方稍微有些长,还翘了起来。不过这副模样倒是给人一种特别随性的感觉,有一种别样的帅气。
男人注意到这个少年很瘦,面色惨白,一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的样子。偷看被发现了之后就立即移开了目光,然而没过多久又悄悄地转了回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背包上的食物,吞了吞口水。
这种眼神他曾经见过,只不过对方是一只饿极了的流浪猫,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之后就不肯走了,硬是要走到他面前躺下来碰瓷,一边喵喵叫一边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男人思索了几秒钟,随后抬起手拿过放在自己背包上的鸡肉卷,站起来把它递给了那个少年。
后者愣了一秒,然后红了耳朵。——他居然又被逮了个正着。
少年的内心挣扎了一下,随后坚定地摇摇头,指尖搭在这位陌生人的手腕上把它往外推了推:“不用了,你留着吃吧,谢谢。”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候机厅的店面都已关闭,还在营业的便利店也因为这么多滞留机场的客人而断了货,大多数人都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所以他不想分摊别人的资源。对方也是男性,这么点儿东西估计只够垫垫肚子,再分给他怕是过一会儿就又饿了。
“拿着。”男人难得劝了一次,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少年旁边的空座位上,不等对方做出回应就转身走向了远处的吸烟室,然后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直到他遛弯回来,发现自己的背包旁边多了一罐黑咖啡。
同行的人都在喝统一购买的矿泉水,他自己也不出所料地被分到了一瓶。那么这罐咖啡——
男人看向自己对面的少年。后者正抱着双臂看着右侧的液晶屏幕,刚转过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然后又立即移开。
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男人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伸手去取背包里的平板电脑。然而眼睛的余光却在观察那个少年。——对方又把视线转回来了,看到他冲着背包伸出手的时候不由得坐直了一些,最后发现他只是去拿东西,表情稍微有些僵硬。
有趣的反应。
男人嘴角略微上扬。
原本连水都不想喝的男人最后还是拿起了那罐巴掌大的黑咖啡。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用力就拉开了拉环,没过多久就把罐子里的东西喝完了,放在空座位上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
少年看起来像是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稍微自然了一些。
很要强,也很骄傲。接受了别人的东西就一定要回报点儿什么。——这是宫野匠海给他的第一印象。
只不过……在这段如同梦境一般的记忆里,诸星大不叫诸星大,而是赤井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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