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咕——”
一连串胃部抗议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宫野匠海的说话声。——他此时正按照赤井秀一的要求，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赤井务武的事情告诉对方。当然，考虑到老师曾经远离家人的理由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卷进组织的纷争里，所以他撒了很多谎。至于男人是否察觉到，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而对于自己究竟为什么出现会在这里的问题，少年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用“和你有关系吗”这样的言辞带了过去。
“所以老师是不是还活着，我不知道。——老师一直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只是教我生存，就是这样。”少年抬高了声音，试图缓解自己刚刚肚子叫的尴尬。
然而这么做根本就是徒劳，几秒钟之后他的胃部又响亮地“咕”了几声。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正在帮自己缠绷带的少年。后者的表情僵硬了一秒，随后打定了主意当做自己刚才聋了，什么都没听到。
作为一个还在长个的小伙子，匠海的胃是不能叫胃的，那是无底洞。况且现在距离他上一次吃东西已经过去了八/九个小时，早就饿扁了。
要不要吃一点压缩饼干？——少年如此思考着，将绷带固定好，拉下男人的袖子，让对方把衣服穿好。
赤井秀一就在此时转过身去翻自己的背包，然后把一个小小的老式罐头抛给了匠海。
这种老式罐头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因为它没有一般罐头类似于易拉罐拉环一样的方便设计，很不好开。制造厂会把食物封进一个金属容器里，然后在大概五分之一的高度处划开一个大概半厘米左右的金属条，留下一个稍细一点儿的头，然后再将拧罐头的金属柄用胶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固定在罐头底部。
要打开这样的罐头，大概就只能依靠罐头刀或是附赠的金属柄卡着金属条一圈一圈地转着拧开。
宫野匠海没见过这种罐头。准确地说，他这辈子还从来没吃过罐头。
少年抓着面前这个只在书里见过名字的东西抓耳挠腮。——在他看过的那些书里，好像没有一本能教他怎么对付金属罐头。
要不是赤井秀一表示今晚就吃它，包装上画着看似很美味的青豆和菇类，他可能会选择拿它当武器。
所以眼下有一个相当要紧的问题。
这玩意怎么开？
宫野匠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没一会儿就丧失了耐心。
于是当几秒钟之后赤井秀一检查完办公室的烧水隔间返回这里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那个金发少年正如同磕松果的花栗鼠一样两只手捧着罐头，两排白牙顺着罐头边一寸接一寸地咬过去，边咬边转罐头，发出一连串“咔咔咔咔咔咔”的声音。
这大概是他近几年里看到过的最滑稽的场景。
男人笑了，和前几次不一样，既不是勾勾嘴角的微笑也不是低沉压抑的轻笑。——清晰却又不夸张的笑声，倒也说明了他此时的心情很不错。
那个男人是从哪里捡来的笨蛋学生？
匠海抬头对上了赤井秀一灼热的视线，十分缓慢地放下了罐头，红了耳朵。后者见状突然又不笑了，走过来伸手接过了那个被咬得到处都是坑的罐头，没几下就把盖子掀开了。
“看清楚了？”
“……嗯。”
男人在旁边坐下，看着那个吃得发丝都在颤抖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浓密的金发既冰凉又光滑，好像是无数漂亮的金线，却比金子更加柔软。
宫野匠海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脑袋，总觉得那是在哄小孩儿，然而他现在正在专注地吃男人给他的东西，所以不太想因为这种事情开口说话。他晃了晃脑袋，把那只手臂抖了下去。可过了没几秒钟，赤井秀一又锲而不舍地摸了上来，甚至还放肆地在他的头顶上拍了几下。
不能忍。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少年抽空转过头，瞪着死鱼眼一脸不满。
“不干什么。”男人靠着身后的墙壁，表情淡然。
“不许，摸，我的，头！”匠海毫不留情地冲着对方腿部的麻筋戳了一下，看到赤井秀一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小腿之后才继续埋下头吃东西。
男人不怒反笑，把手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安静了没几秒钟便开始顺着对方的蝴蝶骨往下移，最后停在了记忆里缠着绷带的地方。
肺部枪伤啊……虽然还是很好奇匠海为什么还活着……
看来不能在他面前抽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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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野匠海吃饱喝足，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他还有任务在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直跟着赤井秀一。然而他现在又没办法直接掉头就走，走不走得了是一回事，关键问题是他一离开，男人就连夜里放哨的人都没了，万一睡觉的时候被群狼袭击那估计匠海以后上了天都没办法向老师交代。况且，他也不知道组织里的另外几个人会不会碰上这几个不幸栽进来的大学生，到时候会不会下杀手。
匠海的通讯器在他决定要帮赤井秀一杀那头熊的时候就用刀柄敲坏了直接丢掉，为的就是不让组织的人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也不想让他救的人知道他还有“同伙”，那些都是亡命之徒，就算自己走运获得了所有人的信任，也不可能一脚踢飞枪管里射/出/来的子弹。
现在……怎么办呢？
少年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刚刚入睡的赤井秀一。因为角度原因，他可以看到对方直挺的鼻梁和纤长细密的睫毛。男人的脸型偏瘦，但却意外得很适合他。薄薄的嘴唇和性感的下巴勾出了柔软的线条，这部分倒是长得有点儿像赤井务武。
凡是有欧美血统的人大多数都是睫毛怪，所以匠海并不觉得男人粗黑的眼线有多夸张。他注意到了对方独特的眼部线条，下眼睑的弧度比一般人更有棱角，就是这样一个细小的不同让赤井秀一显得既英俊又危险，再配合那对儿带着金属光泽的墨绿色瞳孔，即便是同样身为小伙子的宫野匠海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的外表很吸引人。
还很能打。
力气很大。
会开罐头。
……
哦，最后一条跑题了。
面前的金属垃圾桶燃烧着一些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白纸，摇曳的火光落在赤井秀一身上不断变换角度，衬得对方的脸越发冷峻。
匠海撑着自己的下巴默默地观察着眼前的男人，半晌，他发现对方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皱起了眉头。与此同时，赤井秀一原本抱在胸前的手臂又紧了紧，似乎觉得有些冷。
不会吧，明明火就在旁边啊。
这么怕冷又为什么要在冬天的时候跑到雪山上来？这不是找虐吗？！
少年思索了几秒钟，然后咬咬牙挪动自己不久前差点儿经历了降维打击的屁股挨着赤井秀一坐下，扶着对方的腰让男人缓慢地倒向自己，靠在胸口处。
两只手一伸，抱着赤井秀一的腰。
虽然姿势不太舒服，可总比被冻醒好。
正在装睡的男人对此不反抗也不拒绝。——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宫野匠海在他“睡着”的时候究竟会干些什么，毕竟少年的话他并没有全信，难免需要制造机会试探对方。他以为匠海至少会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离开这里去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他等了好久，等到自己真的困了，匠海却依旧什么都没做。
没有尝试离开，没有尝试把那块怀表抢回来，也没有任何企图对他不利的举动，反而还十分“贴心”地帮他把领子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大半个脖颈。
哪里冷就摸哪里。
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暖炉了。
赤井秀一动也不动，装睡的举动熟练又完美，同时开始默默地思考自己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直痒痒，好像有一片羽毛在他胸口处来回刮蹭。
他蓦地想到了当初那对儿杀气腾腾的琥珀色双眼。——世间仅此一对儿，非常罕见。就像野兽一样危险，也像太阳一样耀眼。可随后脑海里的画面一转，他又想到了不久前少年捂着他的脸颊时瞳孔里缓慢流转的暖光。
两种都是他喜欢的模样，一时间很难分出高下。
而此时的宫野匠海正把自己的后脑勺抵在墙壁上，两只手在眼窝处用力揉了揉。
【可恶啊，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万一到时候用眼过度真的看不见了怎么办？】
【万一我还没来得及离开就碰到了组织里的人，我应该怎么解释？】
少年心里埋着一大堆事，烦得不行。最后索性用手抓了抓自己金色的发丝，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总之我先送这个家伙离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拦路的全部杀掉。”
赤井秀一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了宫野匠海的视线。
“正好，你醒了！”少年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把衣服解开，你抱着我！这样更暖和！”
“……”
他完全没有自觉！！！
赤井秀一怀疑当初自家父亲决定指导匠海的原因就是这个家伙的眼睛实在是太，亮，了！！！
不论是谁都不想看到那抹漂亮的光芒消失或者黯淡。
人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
它的出现只需要一瞬间，抓不到头，看不到尾，同样也寻不着原理。
男人有充足的理由拒绝，比如他不喜欢和其他人进行肢体接触（虽然就匠海来看他一直没有表现出这个倾向），比如他就算再冷也能睡着，又或者说……他们没那么熟。
在试探过对方之后，他应该拒绝的。
可赤井秀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居然就这么顺着对方的意思做了。
他睡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换匠海休息。
这种感觉是什么？
少年在睡梦里时不时皱起眉头轻声咳嗽几下，男人因此频频侧过头去看对方，然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看过去的时候伸出手抹掉了对方嘴角处的血沫。此外，他还注意到宫野匠海眼角处的红色一直都不曾退去或者淡化，显然和对方哭没哭鼻子毫无关系。
炎症？烫伤？还是……
赤井秀一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包，伸出左手拉到面前悄无声息地清点了一下里面的物品，发现并没有雪山护目镜。
雪盲？
在灼伤之后不作任何处理还继续用眼？
男人皱起眉头，顺手拿起一段多余的绷带，趁着匠海还没醒，将它缠在了对方的眼睛上。
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一个少年独自一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冒着永久失明的风险在这里拼命？
这个家伙需要休息和治疗。
赤井秀一想了想，将少年侧放在地上，从对方怀里拿过那把锋利的匕首，走向了门口。
他要在周围转一圈，看看实验室的药品都被存放在哪里。
当然……不会走太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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