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之下》
文/李暮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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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竹马
南靳宇晚上6点才过来。
一进门就看到梁初音窝在沙发里睡着了,光着的小脚踩在沙发上,很乖巧地并在一起,手里还抱着一个圆形抱枕。电视机里的声音放得很大,居然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片。
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声,跟往常一样,这个点儿,肯定是李嫂又在准备晚餐了。
他把外套挂到一边,走过去,顺手关了电视机。
可能是魇到了,小女孩打了个激灵,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醒了?”南靳宇半蹲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那双深邃的凤眼,尾梢微扬,炯炯有神,带着如沐春风般迷人的笑意。
他穿白色衬衣,高大英挺,一尘不染。一双冰冷锐利的眸子,认真瞧着一个人时,不知道有多霸道。
虽然两人认识十几年了,她还是有点被煞到。
梁初音局促起来:“……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不好,好像在看菜市场砧板上待价而沽的猪肉啊!”
他一怔,忍俊不禁,微微后仰着,靠入沙发里:“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被他取笑得有点难为情,没答,拿过遥控重新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又开始放动画片。
水兵月遇到危险,千钧一发之际,夜礼服假面从天而降,抱住了她,三百六十度旋转跳上了房顶,妖怪桀桀怪笑,张口吐出一大片紫色的毒雾……
这么幼稚的画面,她看得津津有味。
南靳宇回头打量她一眼,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表情很认真,两条莲藕般纤细白皙的手臂紧紧抱着怀里的抱枕,看得兴起时,还会翘一下脚丫。
象牙塔里的小公主,不谙世事的天真。
“跟你爸吵了快一个礼拜了,不打算回那边看看?”南靳宇开口。
父女俩都是急脾气,吵起来昏天黑地,梁初音一生气就躲到这边老宅。梁浦清嘴巴硬,每次还是眼巴巴让李嫂过来照顾她,偏偏小姑娘不领情。
梁初音皱眉,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快期末了,学习忙!”
“才4月份呢,这就期末了?”
她有点羞恼,起身就上了楼,把拖鞋踩得“啪啪”响:“要你管?!”
回到房间后,她一个人生了会儿闷气。
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梁初音意识过来,她这气生的好像挺没有道理的。
不过,她心里很清楚,这只是被他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小公主怎么可能会道歉呢?随他去吧。
她托起腮帮子,对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叹了口气。她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看着她,肌肤赛雪,腰如束素,一张巴掌大小的脸精致到了难以言说的地步。
十几岁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负“曼城公主”之名。
这时,手机“叮”了一声。她拿过来看一眼,是南靳宇发来的:“生气了?”
梁初音大小姐脾气上来,把手机扔到一边,不理他。
约莫过了五分钟,一个清冷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原来我们的小公主一个人躲在这里生闷气呢。”
梁初音回头。
南靳宇抄着手靠在门边,侧影修长,静静望着她。
梁初音转回来,低头摆弄桌上的妆奁。
他走过来,在她身后弯下腰:“不会这么小气吧?还在生气?”
“没有!”
“真的没有?”他侧头看她。
一张俊脸近在咫尺,眼中含笑,好像要亲吻她似的。
梁初音忽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把头别开:“干嘛啊?靠这么近!”
他直起身:“跟你爸硬刚,有什么好处?”
“那是我的事情!”
他看她一眼,摇摇头,漠然收回目光:“固执的小丫头。”
雪停了,外面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凉风潜入夜里,推开玻璃,夹着细密的雨丝。
有几绺擦过他的脸颊。
他回头看她一眼,惯常冷漠的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温柔。
梁初音坐得无聊,拿出手机开始刷朋友圈,一眼就看到了周繁素新发的动态。
家庭聚餐,一共三张照。照片里是季礼老家的客厅,红木八仙桌上,她、季礼和季母在一起吃饭。
好一副温馨和谐的画面。
季礼父母离婚后,孤儿寡母一开始很难过,是周家帮衬着过来的,所以两家一直走得很近,季礼妈妈自然喜欢周繁素。逢年过节就邀周繁素回家一起吃饭。
像这样的饭局,是常态,不代表什么。
梁初音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眼睛还是忍不住盯着手机屏幕,恨不能戳出一个洞来。她咬咬唇,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
“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南靳宇在一边淡淡道。
梁初音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忽略,转头去看窗外。夜色浓重,像墨一样化不开,可有时候,梁初音觉得他眼底的神色也是这样。
太过沉静,锋芒内敛,叫人捉摸不透。
南靳宇很高大,穿着薄毛衣更显肩膀宽阔,修长手臂懒懒搭在膝盖上,侧面望去,弧度优美。
手指像艺术品,皙白又漂亮。
如果不是梁初音记忆里还有他用这双手把个近200斤的小胖子单手提起来、暴揍一顿的情景的话。
“总感觉你心事重重的。”梁初音说。
“我不像你,整天混吃等死。”他凉凉道。
“啊啊啊,你一天不损我要死啊?!”她气炸了,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小河豚。
他唇角一牵,笑出来。
“还笑!你还笑!”她操起枕头打他。
南靳宇象征性地侧身躲了两下,随她去了:“你每次说不过就打人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把枕头扔掉,甩了甩手:“谁要打你了?皮糙肉厚的,打得我手都酸了。”
他乐了,搭在膝盖上的手竖起来,点点自己:“你打我,还是我的问题?”
梁初音自知理亏,不说了。
半晌,他忽然开口道:“我要去国外了。”
“啊?”她诧异回头,“这么突然?”
“其实,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都在犹豫。”他站起来,目光望向窗外,平静道,“不能总是待在一个小地方,也要去外面看一看,闯一闯。”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就笑了,揶揄他:“那加油哦。南大公子,期待你学成归国,让我抱抱大腿。”
“你这么希望我出国啊?”他回头,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如果出国的是季礼,你会哭死吧?”
她满不在乎,低头刷手机:“季礼怎么会出国啊?”
他定定看了她很久,眼眸幽深,移开了目光。
屋子里太安静了,窗外的细雨声都清晰可闻。梁初音迟疑抬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茫然无措。南靳宇静静站在角落里,眺望远处,阴影里的面孔看不真切。
……
8年后。
临近年关,海城难得下了场雪。室内空调打得很高,梁初音侧头,玻璃上肉眼可见地结了一层白雾。
茶都凉了,对面的中年男人还在絮叨个没完。
百八十万不到的项目,架势摆得老高,说起前景来能从天南侃到海北。
说完工作又开始探听她的私事,字里行间,大有要包养她的意思。
要搁以前,梁初音非得把手里这茶泼他脸上。她换了个叠腿姿势,笑容不改:“方先生,谢谢您的关心了。不过,虽然我工资不高,生活上暂时没什么困难。”
方进有点遗憾,隔着张玻璃茶几,打量着对面人。
年轻女孩,不过二十出头,眉宇间,却有种特别的风流韵致。月白色的衬衣拴在紧致的包臀裙里,一截纤腰格外抢眼。
黑色的小西装压在肩上,多了几分干练,但看那张淡妆也娇艳明媚到令人侧目的脸,让人无法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方进舔了下后槽牙,心里有些痒。
目光落在她那只腕表上,又打退了堂鼓。宝珀,镶钻款,虽然款式有些旧了,保守估计也要十几万吧。
这等气度的美人,要么家境不俗,要么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从茶餐厅出来,已经是晚上7点了。
富阳路这一带毗邻高校区,一到晚上,总是特别热闹。梁初音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站了好久,拦了三次车都没拦到。她烦躁地跺了跺脚,看了好几次手表。
不远处传来鸣笛声。
她抬头,夏莳那辆扎眼的红色保时捷已经扎了过来。
车窗降下,夏莳探出半个身子,在里面冲她道:“上来啊!这边不好停!”她烫了新发,金色大波浪。
梁初音险些没认出来,连忙拉开副驾座的门。
夏莳打转方向盘,直奔停车场,路上问她:“干什么呢?磨磨唧唧的,等你快一刻钟了!”
“别提了,晦气。”梁初音瘫在座椅上,摆摆手,“一会儿再跟你说。先找点吃的,饿死我了。”
“出息。”
她们在后街的一家露天面馆坐下,各自点了碗面。
夏莳来来回回擦了三遍桌椅,快用光了一包餐巾纸,才皱着眉头勉为其难地坐下来,满脸嫌弃。
再看对面人,已经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一挑一大口。
偏偏她天生丽质,娇艳无双,美人就算任性地穿睡衣上街,也精致得像是公主莅临,叫人恨得牙痒痒。
夏莳一言难尽:“能不能注意点形象,你可是大美女!搞不懂你,好好的‘天晟长公主’不当,去什么科技公司当搬砖狗!这么累死累活的,值得吗?”
她昂起小脑袋,神色骄傲:“前几天,我去上阳寺找大师算了一卦,大师说,只要我努力,今年必有作为。我决定了,好好工作,不再当一条没有灵魂的咸鱼。”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自信点,把‘怀疑’两个字去掉。”
夏莳:“……”
言归正传,梁初音不跟她闹了:“这两天我确实是忙。中达退市,实验室的投资者就只剩咱们东阳了。如果实验室不行了,R3项目怎么办?公司先期可是投了这个数的,不都打了水漂?这个项目当初是我跟公司力荐的,也是我一路在跟,要是凉了,杨宁不定怎么做文章。她一直看我不顺眼,你也知道。”
夏莳纳罕:“中达真不行了?我还以为是媒体夸大其词呢,怎么说也是国内老牌的科技大公司啊。”
而且,海城的芯片科技市场兴起以来,中达、东阳和海林机械一直都是海城的三大巨头,呈鼎足之势。
中达也算庞然大物,没想到,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
梁初音柳眉倒竖,恨声道:“赵宏就是个废物!我早说过了,中达在他手里撑不过两年。老师还不信!”
夏莳眉宇间也多了几分隐忧:“那怎么办?就靠你们东阳,撑不起杨院士的实验项目吧?”
而且,这项目还在初期实验中,为了分担风险,东阳不可能全吃下。当初就是三家一起投资,才有人肯干。现在只剩东阳在跟,十有八九要流产。
不过,这个项目要是凉了,东阳肯定也损失惨重。就看上头是愿意继续,还是为了规避风险及时止损了。
杨院士是梁初音的授业恩师,虽然后来她没留在实验室深造,于公于私,她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走一步算一步吧。”梁初音道。
她都要走了,夏莳忽然道:“南大公子回来了,你知道的吧?”
梁初音一顿,背脊略有些僵硬。
她回头,夏莳的眼睛亮亮的,向往道:“名校毕业,在校就获得了经济学、管理学双重学位,毕业后又在国外顶尖投行任职,能力出众,业内谁不知道他啊?七年前,还一手创立了信恒集团。”
信恒以投资酒店房产起家,旗下连锁品牌遍布全球,后又进军矿业,重金买断,有报道说,南美50%以上的矿山都由信恒开采,每日流水,难以估量。
短短七年,这座金融帝国已经从初具雏形走到了行业尖端,一路乘风破浪,傲视群雄,简直是不可思议。
圈里都在疯传,南靳宇此次回来,是因为海城政府低价让利,请他将信恒大厦迁至中环。这样大的政策扶持,无非是为了推动海城这两年在这一块的市场发展。
投资做到这种地步,钱只是数字罢了。
“你跟他不是挺有交情的吗?为什么舍近求远,不去找他?”夏莳诧异道,“信恒不是在开发这一块?他对这个项目,应该挺有兴趣。”
梁初音沉默,扣着杯子的手下意识收紧。
这个人,已经八年没见了。
回溯过去,她的记忆点还是停留在那个歇斯底里、雷雨交加的晚上。
两个同样高傲的人,谁也不让谁。吵到顶点,人失去理智,她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他半边脸都被她打得侧了过去,好半晌,才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脸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是的,从小到大,谁敢碰他一根汗毛?
这大概是这位天之骄子,多年来首次被人掌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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