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原是老太太屋里的一个丫头，不知怎的被排挤去了大厨房，说来也是奇了，大姑娘整顿家里的事，给原先的大厨好一顿排揎，大厨气得撂挑子走人了，其他人知道都捞不到好，就推给她掌勺了。”贾琏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这事儿办的没头没尾的，“姐姐不是说事出必有因，我总觉得有古怪。”
原先的大厨还是贾赦为了贾明华特意从哪个酒楼重金挖回来的，其他几个厨子自然没有他骨头硬，就拿了那丫头做替罪羊。
“哪个丫头？”
“是琥珀。她本是家生子，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灶台的本事。”
这个琥珀，贾明华倒是认得，贾母身边的二等丫头，虽比着能管私库钥匙的鸳鸯尚有不如，却也算个有脸面的。
她见贾琏有些紧张，笑道，“不过是个丫头，你若在意，我来瞧瞧便是。枫露，人已经在咱们小厨房了么，时辰差不多了，叫她做些吃食，一会子亲自端上来，我自有赏钱给她。”
贾琏厚脸皮地赖着要混顿饭。
约莫小半个时辰，琥珀领了两个小丫头来上菜，清蒸的鲈鱼片、几个油炸得金黄的面团子，外加两个时蔬，瞧着平平无奇。
贾明华笑道，“上回见你还是在老太太处，你这团子似是深藏不露呢。”
琥珀福身，“郡主容奴婢先切开，您便知道内里乾坤了。”
“可以，我也瞧个新鲜。”
琥珀自带了柄小刀，一手用筷子压住面团，一手快速刨开团子，里头竟是裹着一整个鸡蛋，蛋黄和饴糖似地慢慢淌下来，
她微微侧头解释道，“蛋煮到半熟，裹一层鸡茸再拍面粉，用油炸到这个颜色便可捞起，这时候外层有薄薄的脆壳，鸡蛋还是流心的，火候最合适。①”
贾明华本是顺着贾琏的意思，想安抚弟弟，不曾想这个琥珀还有几分意思。
是个很聪明的人。
故意选了其貌不扬的炸蛋，先抑后扬，蛋一切开，香味哪里藏得住，又迎合自己喜欢听庖厨上的事，礼仪也不错，知道避开饭食说话。
甫一入口，贾明华眼睛都亮了，“炸物果然是最香的，味道很好。”
碧螺朝琥珀招招手，让她替代自己给贾明华布菜，琥珀感激地朝她笑笑，将雪白的鲈鱼片夹到贾明华面前，“昨日的鲈鱼不新鲜，为了去腥，奴婢用料酒姜水多蒸了半刻，肉就老了，今儿是新鲜的。”
“你用热油泼过？还有旁的味道，是花椒？”贾明华只觉口中鱼片嫩滑，鲜香微麻，半点腥味也无②。
“一半是菜籽油，另一半是用青花椒熬出来的花椒油。其实花椒油拿来做川菜最好不过，麻辣麻辣，配一起吃更痛快。”
要不是怕这位郡主吃不惯，琥珀原本是准备来个改良水煮鱼的，保准香得不行。
小厨房里的各色配料食材可比大厨房要齐全多了。
最大的杀器还不是这两样，而是饭后的甜点，她特意菜做得不多，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贾明华并不介意这种程度的小心思，左不过是为了讨好她谋个出路罢了，因此听到琥珀说还有甜食，很愉悦地应允了，“确实觉得还缺一口什么。”
可惜器皿不归厨房管，需要碧螺另开边上的小库房，没有来不及，琥珀只得退而求其次地选了白瓷碗。
浅绿色的一小碗，上头还飘着桂花，单卖相就很讨喜了。③
“颜色倒好看，这是奶茶？”贾明华抿了一口，入口牛乳的香气和酥酪仿佛，茶的苦涩被压下去七八成，唯有香甜，和她往常喝过的都不同，草原盛行那些是放盐煮的。
“郡主也可以叫它桂花奶绿。奴婢听碧螺说您最近喜欢喝桂花茶，就拿牛乳温煮了，又加了糖调味。”
贾明华慢慢喝完一整碗，看了她半晌，“你是家生子，庄子上出生，到府里伺候也没几年，我有些奇怪，你这手艺是哪里来的？”
勋贵们是断不会茶里加糖的，他们觉得破坏了清茶的原味，约等于破坏了茶的风骨。
而寻常人家又不会舍得这样用糖，糖是贵物。
喝起来是甜得不厉害不腻人，但是能压过茶，必然是加了大量的糖。
琥珀苦笑道，“我在老太太那里样貌、本事都不如其他姐妹，所以才想起来在吃食上弄些新鲜的好讨好老太太，结果还没呈到老太太面前，就被鸳鸯姐姐排挤出来了，这还是我托了好些人，才被安排到厨房去的，不然就要挪去洒扫了。”
“嗝。”贾琏很喜欢那道炸蛋，没忍住吃撑了，一开口没出声先打了饱嗝，“老太太处的副小姐④们眼高于顶，惯会挑人的，没听她们私底下说么，老人身边服侍的，比小主子们都要尊贵些呢。⑤你想要抓乖卖巧夺人家位子，当然容不下你了。也就是姐姐心善，不然早打发出去了。”
还不忘和琥珀多强调几句是他姐姐的功劳。
贾明华很无语，“纵好吃，倒也不必吃成这样，赶紧把奶茶放下，喝些消食的去。”
众人听得都笑起来，碧螺就道，“也是琥珀菜做得好，得琏二爷喜欢呢。”
“你这丫头，倒是会替人要赏，也不知道得了她什么好处。”贾明华点点碧螺，又对琥珀道，“你心思巧，若还有新菜，只管试来，不必担心花费。”
说罢摘了发间并戴的两支桂花金钗赏了琥珀。
琥珀心说这奖金可真是高，比开饭馆赚得多多了。
梨香院小厨房的氛围挺好的，两位大厨都是御膳房经年呆过的老师傅，出宫跟着贾明华养老了，本就想带几个徒弟接班，见琥珀好学，没有不肯教的。
不过才几日功夫，新厨娘做菜摆盘的本事见长，上桌的炸蛋也从偌大的鸡蛋变作金贵的鹌鹑蛋，取名作银杏蛋。
连着桂花奶绿都有了新名字——碎金浮玉。
贾明华听罢笑了半晌，“这些个虚的，你学得倒是很快。倒叫我想起来宫里好些个光看菜牌猜不来是什么的御膳了。”
“入乡随俗嘛。”琥珀有些不好意思，“郡主今儿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用准备，我午后便回宫了。”贾明华将许怡的帖子放到一旁，许怡人单纯，许家人可未必，与其看她们这样一趟两趟的跑，还不如回宫算了。
贵妃再势大，也没有带着娘家人闯中宫的道理。
琥珀不免失落，老板人美大方又会吃，比在贾母屋里不知道舒爽几倍，这下人家回宫了，岂不是没靠山了，万一二房又来找她麻烦怎么办。
贾明华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你去收拾东西，随我一起进宫。她们几个会告诉你什么能带什么不能带，往后我的饮食都由你负责。”
碧螺几个其实都是正经宫女，拿着宫里的份例，贾明华如今要带琥珀进宫，琥珀身份自然也和现在不同了。
可见琥珀是真的合她心意。
没过多久，这消息已经传得满府都是，大厨房的众人尤其是那两个把事推给琥珀的厨娘，悔得是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当时缩了手脚，不然跟着郡主进宫享福的岂不是自己？
本来说好中秋之后要小住些时日的，结果这才多久，女儿就被逼得呆不下去了，贾赦愈发恼恨，“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白受委屈的。”
贾明华玩笑道，“我可记住了，父亲莫要食言。”
“必不会食言。”贾赦想摸摸她的头，又觉得女儿是大姑娘了，手伸了一半转向贾琏，兜头就是一下，“还不跟你姐姐保证会好生读书写字？”
这些话莫说贾琏说得烦了，贾明华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好了，来来回回就这几句，我知道琏儿懂事。”
见贾赦还要啰嗦，贾明华忙扶了枫露的手上了马车，“父亲保重。”
“我儿也保重。”贾赦神情沉痛得像是要十年八年不见他宝贝闺女，直到马车的影子都瞧不见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他想不到的是，两辆马车出了宁荣街便分道扬镳，一辆往皇宫去，贾明华所坐的那一辆却是朝着反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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