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自己一点自觉性也没有，只仰着头向贾明华努力陈述道，“真的见过！”
见过就见过吧，许是也在梦里见的。
大人再有恩怨，也不至于迁怒到贾宝玉这个小孩子身上，贾明华就叫端了金桔饮给贾宝玉喝，又道，“应该是凑巧，他方才没有在这里，如何能把你的话听得去。”
林黛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吧，那是我错怪他了。”
贾宝玉笑眯眯地半点不介意，学着大人的模样寒暄道，“妹妹可曾读过书？”
林如海将林黛玉当儿子一样教养，开春时候已经启蒙了，要是个小少爷，只怕神通的名号一早就传遍了。
却见小姑娘一本正经地道，“没读过。”
说罢就躲到贾明华身后去了，不肯多亲近贾宝玉。
有小孩子一打岔，气氛松快了许多，贾政道，“太太为了姑太太特意从娘家回来，一路也辛苦了，先带着宝玉回去罢，姑太太就住在梨香院，往后有你们见面的时候。”
贾赦不免又要嗤笑，怪道说兄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二老爷成日里假正经，脸皮厚起来也是一样的。
有女儿在场，贾敏不欲与王夫人闹得太难看，便顺势道，“二哥说的是，等见过母亲再去正经拜见嫂子也不迟。”
王夫人还要作兴，贾政已经眼风和刀似的了，思及二位兄长都不在京中，暂时无人撑腰，底气不足，只得鸣金收兵，瞪一眼边上的奶妈，“还不快些抱了宝玉回来，别耽搁了姑太太给老太太请安。”
李嬷嬷讪笑着，强行把围着林黛玉打转的贾宝玉给抱起来，不由分说先出去了。
贾敏心中叹气，这府里闹成这般，实在不是兴旺之相，说白了也就只剩老太太撑着了，只盼着老太太能听她的劝，能与大哥和好才是。
她知道贾明华不过是气王夫人的，便将林黛玉托付给她照顾一会儿，“我与老太太多年未见，说起话来许是顾不上玉儿，她小小的人儿如何受得住呆坐。”
“也好，免得过了病气，老太太定然也不舍得。”贾明华会意，只觉贾敏这样事事要操心，着实累得慌。
林黛玉不知怎的就是喜欢贾明华，知道母亲有事也肯欢欢喜喜地跟了贾明华先回梨香院。
贾明华心都软了，“我要和另外一个漂亮姐姐说话，你乖乖的好不好？我给你泡牡丹花茶。”
“是一整朵那个嘛？”
“是呀。”
一大一小慢悠悠晃回去，贾明华的客人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绢黄银杏落在青石板上，似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一人立在树下仰头望月，见了贾明华牵着的林黛玉，挑眉道，“你生的？”
“你怕不是想被我打出去。”贾明华假笑，“这是我表妹玉儿。”
“也叫玉儿啊，长得真好看。”江初月伸手摸摸林黛玉的头，“你确定我跟你说的，小孩子家家可以听？”
贾明华从她身边过去，“那你可以走了。”
“呸，我才不走！”
今上的仅剩的三位公主里，这位居长，虽然叫着二公主，却是实打实的老大了。
她打小不在宫里养着，是忠顺王妃养着的，和云嫔的不幸相似又不同，端嫔家世极好，本靠着娘家就能在宫里略微横着走，结果进宫没几年全家人都没了，自己受了牵连。
忠顺王妃这个做姑母的给太后跪了三天，到第三天早晨，普济寺前任方丈发话了，二公主亲缘浅，要养在别处，少见父母，方的平安。
母已经没了，也就剩下父了。
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危，二公主就被送去了忠顺王府。
别的不说，跟着她姑父愣是学了一身吃喝享乐的功夫，有时候还穿着男装去骑马，遇事儿了谎称自己是忠顺王世子，不知道都道忠顺王父子不靠谱，知道的呢，就能懂是这位贵主儿惹的事。
贾明华那些个浑话都是跟着她学来的。
端看她这会儿与贾明华分座罗汉塌两边，贾明华挽了袖子正在泡茶，露出霜雪凝成的手腕，骨节微微凸起，纤细漂亮，她却直挽到手肘，右腿往身下一叠，跟要和人干架似的。
再看着打扮，窄袖斜襟，裙子比贾明华的要短一截，露出鹿皮的靴子，怎么方便怎么来。
“你是跟卖鱼的学来的吗？”贾明华绕着牡丹花一圈圈往壶中注水，手势要轻缓，水流一急牡丹花就翻过去开不成整朵了。
“那你是从绣娘学来的泡茶吗？”江初月反击道，“你直接拿个盆盛水扔进去不就完了，费这功夫。”
许怡的半真半假，哪里比得过江初月这天然去雕饰，许怡要是想继续保持天真无邪的人设，可以学一学江初月。
唱戏得先修心。
水玉雕琢的茶壶通透无色，恰好容纳一整朵牡丹，花瓣层层舒展开，在水中复苏绽放。
林黛玉看得都不眨眼，“真漂亮。”
“我最喜白牡丹，红牡丹烘干之后颜色好看，但是遇水还是会褪色，茶汤泛黄，反而不如白牡丹。”贾明华道。
江初月啧了一声，“这壶比你脸还大，我看你怎么提得动，拿个盆装了用勺不好吗？”
贾明华都不带抬眼看她的，燃了一星沉水香，用倒香炉将烟气从壶口灌入，香烟袅袅，牡丹袅娜，仙气得只怕喝一口就要飞天。
茶水倒出来的时候，烟气泄出，清香满室。
“贾牡丹啊。”江初月捧着茶杯笑，“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还没喝便已经觉得美不胜收。”
活脱脱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模样。
贾明华八风不动，任由她调戏，“你这张嘴，我向来说不过你，不过，今儿可没你的点心吃。”
牡丹是用特殊手法烘干的，花香被保存得极佳，没有生花的苦涩，又被沉香开过光，入口带一点火燎的味道，甘醇微甜。
江初月喝罢又道，“你和三儿哪里学来这么些个假模假样的东西，瞧着就烦，就跟他那人似的，你还好意思拿出来骗小孩儿。碧螺，去给我盛碗冰梅子汤来。”
这时节哪里来的梅子汤，琥珀想了想，调了一碗冰镇的话梅绿茶。
林黛玉只管窝在贾明华身边喝茶，觉得这个漂亮姐姐奇奇怪怪的。
贾明华给她数着数呢，等她连灌了三碗酸甜口的话梅绿茶，就放下手里的杯子，“有事说事，没事你可以滚了。”
“你对许三可不是这个态度，老亲切了，合着就对我凶巴巴的，我还是你姐姐呢。”江初月还想彪几句，见对面的小表妹好奇地看着她，一双眼清清亮亮不染纤尘，硬是给憋回去了，“你有沈玉的消息吗？”
“有，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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