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烨一时无语,那股子难受的劲儿又开始不断的涌上心头。
他将那瓶药放置在榻上,起身敛了敛衣衫,“朕还有奏章待批阅,你好好歇着,不必起身。”
待哥舒烨走后,阿狸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伸出舌头舔了舔桑琪的家长的手。
她轻抚阿狸的背脊,伸出手替它抓了抓肚皮。
这时,阿绿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上前急切问道:“陛下可是为难娘娘了?”
桑琪见她面上还有些肿胀,怜惜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他只是过来看看,对了,过几日是乞巧节了吧?”
“嗯,娘娘可是要奴婢准备过节的东西?”
“不用,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情可打听好了?”
阿绿点头,犹豫了片刻,“娘娘,您真的决定了吗?”
……
哥舒烨从内殿出来看着外面还未停歇的大雨一时有些踌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内殿。
怀恩连忙举起了伞,“陛下小心受凉。”
他心烦意乱的推开怀恩的手,大步冲进雨幕之中。
快入秋了,雨水格外的冰凉,哥舒烨一路朝着未央宫走去,头脑被雨水冲刷得清醒了些。
自己今日是中邪了吗?
他是天之骄子,自出世以来便是东魏的储君,这二十几年来,除了不被母后所喜之外,经历的最大的波折不过是三年前因为被人行刺流落到李朝去。
他那时失忆,将那个救他的女子当成了人生的救赎,并付出了自己最真挚的感情。
他看着她对另外一个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男人不加掩饰的爱意,当时他想,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样。
他以为自己爱她,可后来等恢复记忆之后,他又觉得,或许,他只不过爱慕的是她与自己娘亲身上一样的东西。
毕竟,她是他的表姐,他们身上也留着类似的血。
后来父皇去世,他做了皇帝,娶了桑琪为后。
他初登基时,为了稳定前朝,不得不纳了大臣们的女儿为妃,他从未觉得不妥。
他是帝王啊,一生的追求遍是总有一天让东魏可以成为与李朝并肩的天子之朝,甚至,成为这九州唯一的天子之朝。
感情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就好像,他现在想起曾经爱慕过的女子,记忆里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这么虚妄的东西,不是他人生中所追逐的目标。
儿女情长,即便是有,在他心里又哪里抵得过这天下。
他回到宣德殿之后,沐浴完开始坐在案前批阅奏章。
朝中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哪能因为一个女子而怠懈。
一旁的怀恩见皇上坐在那儿一直不停翻看奏章,眼见着两三个时辰都过去,堆积如山的奏章终于看完了,忙劝道:“陛下该歇息了,明日早朝呢。”
哥舒烨乜了他一眼。
他识趣闭嘴退到一边,心里惴惴不安。
皇上最近越发喜怒无常了,可惜这么晚了,哎,咱一个奴才,咱也不敢劝啊。
“你,你去查一查,皇后这半年来的动向。”哥舒烨心烦意乱得将自己手中的朱笔丢到一边,鲜艳夺目的颜色在那堆周折上划过一道痕迹。
“诺。”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对桑琪有了其他的心思,只不过是觉得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东魏的皇后,自己与她好歹认识一场,理应照料。
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说完,又开始翻看案上的古籍,不知不觉已过了寅时,怀恩看着时而停笔翻阅一下已经批注好奏章的皇上,好似半点困倦都没有,咬咬牙,再次上前提醒,“陛下,该歇着了,明儿还要上朝。”
“朕不困。”
怀恩不敢再劝,只得叫人送了些宵夜过来,直到东方见白,皇上才收了笔去休憩了片刻准备上朝。
一连五日,哥舒烨都批奏章到天亮,处理政事的时候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是熬夜了,反而日日守夜的怀恩被熬的越发憔悴,眼下乌黑一片。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某一日下早朝撞见了赵司徒才好些。
赵谦瞧着几日不见便看起来疲倦不堪的怀恩,忍不住问:“怀恩总管怎几日不见这副模样?”
怀恩唉声叹气,苦着一张脸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儿与他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长叹一声,“司徒大人,您说,这什么时候是个头阿,奴才熬坏了倒没事,可咱们皇上可是国之根本啊。”
他知司徒大人办法最是多,向他一辑到地,一脸诚恳,“还请司徒大人劝着点儿。”
赵谦点头,便朝着宣德殿去了。
果然如怀恩所说,皇上正批阅奏章。
他上前行了一个礼,道:“皇上最近越发勤政了,这是东魏之福。”
哥舒烨闻言抬头,“你来了,正好陪朕下一局。”
怀恩忙在窗前矮榻上摆好了棋盘,在一旁烹起了茶。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哥舒烨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将手中黑子丢进棋瓮,“朕输了。”
赵谦感叹,“大王有心事?”
哥舒烨低头捡棋子,“何解?”
赵谦轻叹一口气,“臣与皇上下棋,从未赢过,想不到今日居然赢了皇上半子,说起来,臣应该要多谢这个让人赢的人才是,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乱了皇上的心。”
哥舒烨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他眼前自然浮现出那日为桑琪上药,她明知疼痛难忍却咬唇默不作声的脸,顿觉心烦意乱。
“看来皇上今日是没有心情与臣对弈了,臣先告退。”赵谦说着起身告退。
哥舒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赵谦起身懒散的向他行了一礼,“那臣,就先行退下了。”
上面的人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谦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走,谁知身后传来了哥舒烨迟疑而又别扭的声音。
“你,你最近有没有到过春风阁?”
赵谦弯弯嘴角,回过头一脸夸张的嚷道:“臣怎么能到那烟花之地去,皇上实在是冤枉臣了!”
哥舒烨乜了他一眼,“说人话!”
赵谦又坐了回去,笑眯眯的盯着哥舒烨,“皇上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哥舒烨略微有些不自在的转过脸去,“就是,就是原本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是不是从前对你千般好万般好的人突然有一天对你视而不见了?”
哥舒烨如同被人戳穿了心事,一脸不耐的冲他挥了挥手,“没什么,你走吧。”
赵谦也不甚在意,转身便走,走了没两步他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怀恩,向他拱了拱手:“怀恩总管,我听说城内新开了一间酒楼,乞巧节那日开张,厨子是从李朝来的,菜做的极好,有空一起去坐坐?我请客!”
怀恩赶紧还礼,笑眯眯的说:“司徒大人客气了,我请,我请,那——”
他一抬眼,便看见皇上一言不发瞧着他,赶紧住了口。
赵谦也不甚在意,朝他拱了拱手便大步走了出去。
怀恩见皇上不大高兴的样子,悄摸摸的冲殿中写低头杵在那儿盯着自己脚尖目不斜视的小林子挥了挥手,指了指门口。
小林子听话的弯要退了出去。
怀恩也蹑手蹑脚的往后走,眼见着就要出去了,身后传来了皇上的声音。
“去打听打听,那家酒楼在哪条街。”
“诺。”
当晚,哥舒烨一时没忍住又去了华清宫。
内侍小圆子小心翼翼道:“娘娘已经歇下了,奴婢可要去叫醒娘娘?”
哥舒烨看了一眼灯光微弱的内殿摇了摇头走了。
是夜,怀恩又陪着皇上熬了一宿,晨曦破晓之时皇上才去休息。
……
永宁宫。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窦娉婷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皇上竟然最近往华清宫去了?”
她近日常去未央宫请安,可皇上次次将她拒之门外,置之不理。
她都进宫两个月了,连皇上的边都没摸着。
底下站着的侍女偷偷看了一眼脸色越发难看的婕妤,“据说,皇后娘娘接连数日将皇上拒之门外。”
“贱婢敢尔。”
窦婕妤向来美貌,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闻言将矮几上摆放着的花瓶狠狠掷了出去,那侍女本能闪躲,花瓶碎了一地,到处都是碎片。
窦聘婷横了她一眼,“你竟然敢躲?”
那侍女吓得赶紧伏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告罪,,没一会儿,血便渗透了衣裳。
窦娉婷怒极反笑,“这花尊是本宫进宫那日,皇上赏赐的,如今碎了,你说怎么办才好?”
“娘娘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奴婢下次不敢了!”
“云桦。”
“诺。”云桦上前拽着那侍女的头发将她从那花瓶碎片上往外拖,那侍女疼的尖叫起来。
窦娉婷捂住耳朵厉声道:“还不赶紧将她拖出去,吵死了。”
云桦上前将帕子塞进了那侍女的嘴里,朝外面的人招了招手,那两个内侍见着满地的血吓得头也不敢抬,将人拖了出去。
没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很快,便有人将宫殿里面得狼藉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窦娉婷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舒服了不少,又重新坐了回去,伸出手扶了扶发髻,恢复了那副美人姿态。
“云桦,重新找人盯着。”
……
很快到了乞巧节那一日。
哥舒烨下了早朝便去了华清宫。
桑琪正在用早膳,见他过来,一时忘了行礼,不明白为何这段时间他总是往自己宫里跑。
哥舒烨也不在意,闲庭信步走进去,垂眸看了看那食案上的吃食。
只有一些小米粥还有一些点心,都是极其清淡的东西。
桑琪呆呆看着他一时不明白他的来意。
立在一旁的怀恩忙道:“皇上您还没用早膳呢。”
桑琪回过神忙起身道:“若是皇上不嫌弃,就在这儿简单用些吧。”
哥舒烨矜持点头,“如此也好。”
他说着坐了过去,见桑琪仍站着,忍不住开了:“皇后也一起吧。”
“臣妾已经吃饱了。臣妾去厨房看一看让他们再给皇上做些旁的。”桑琪觉得二人这样有些不自在,正准备要走,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
他夹了一块金丝卷,头也未抬道:“不要,一起。”
桑琪只得坐到他旁边,一旁的阿绿重新盛了一碗粥放到哥舒烨面前,有些忐忑不安的朝她看了一眼。
哥舒烨只觉得今天的粥格外的香甜,点心也格外的可口,忍不住多吃了些。
桑琪如坐针毡的看着他好不容易用完了早膳,见他要走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谁知他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她。
“皇后准备一下,今晚酉时与朕出去一趟。”
桑琪心里咯噔一下,忙道:“臣妾今日身子不适——”
“不许拒绝,”他打断了她,狭长的凤眼目光灼灼看着她。
“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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