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君这事儿不管怎么样, 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
对方结不结婚,在秦殊看来,和他们家也已经没有关系了。普通人再长情都不是这么个长情法, 什么为了一个女人或是男人几十年不恋爱、不结婚,那都极少数的特例,需要顶着旁人各式各样的目光和揣测, 何况是五光十望横行的娱乐圈
王令函所说的, 哪怕当年确有其事, 现在看来也是烟消云散。
只有小说的男人,才会对旧爱念念不忘、甚至对他们的孩子多有关注
倒是华凌对谢鲤的态度, 让秦殊更加好奇。
事实上, 秦殊已经对此存疑了一段日子。
从踏风碎雪录的路演结束到康熙风云进组,在他不知道哪一个节点开始起华凌对谢鲤的“另眼相看”就不仅仅体现在细微之处了, 两人既没有大张旗鼓地彰显这种关系,又没有特地避讳,外人看来也就是关系不错的前后辈。
如果不是天天盯着看, 谁又会多做遐想呢
华凌这种身份阅历的男人, 以他在圈内的成绩和咖位, 放着那些身价、样貌什么都不缺的大花或是各式各样的成熟韵味的男人不要,反而喜欢一个小自己许多岁的同性,本身就是一个绝大多数人自动会排除的设想。
何况,这个人是谢鲤。
只有在这个时候, 秦殊才不得不承认, 他一方面对别人看低、低估谢鲤的行为抗拒又排斥,因为谢鲤的的确确已经上升到自己各方面需要严阵以待的对手位置, 看低他就是看低自己。另一方面, 秦殊真的不乐意圈内其他展现出他们对谢鲤的青睐。
说是嫉妒, 也没有错。
本质就是心里埋藏的很深、不愿承认的那份妒意一直没有熄灭过。因为很清楚自己做不到那么大度,去祝福谢鲤一步步变得更好,更接受不了对方将来可能超越自己,达到更高的成就,所以这份妒意才会一点点朝着负面转化。
在经过王令函的“点拨”,以及秦殊自己敏锐的察觉之后,他避免不了更多恶意的揣测是否华凌和谢鲤之间存在着什么不正当的关系,谢鲤如今的大盛局面是否有华凌的推波助澜甚至是说,以华凌对整个剧组的掌控力,将来康熙风云的侧重点或许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这一刻,秦殊似乎明白了徐诩当年的心情。
有一个比自己年轻、且更有天赋资本的对手,有的时候并不能产生积极竞争力,反而会源源不断的增加压力,这种负担不仅仅存在于生理上,更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以至于一次次的反问自己是我的条件不够好还是我的天资不够高
选秀那会儿被李玉戚点名,解散之后接戏又有孟琦生一路调教指导,再后来,就是难得回到电视圈的华凌青眼相待并不是否定谢鲤的努力和辛苦,然而对比起大局上的顺利,之前的坎坷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年的谢鲤,素人一个,架不住长得好,学东西又很快,人气不输给精心运营的其他人,事实上,最初大家喜欢他的同时心里就已经有了忌惮和嫉妒。
最先将这一心情完全付诸在行动上的,就是徐诩。他用一种自割腿肉的方式,拿唾手可得的出道名额、在谢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换取了他可能会一飞冲天的电影主演机会。
再然后,就是天团其他成员虽然没有言明、却默契而残忍的孤立和排挤。
谢鲤无助又慌张地讨好、妥协着,像一只慌乱的小动物,可外界饭圈当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大恶人
兜兜转转,几乎跌落在泥潭里的人,如今又好起来了。
还好得不得了。
反倒是当初那些防“爆”于未然的,一个个都盛况不再。
看着被蔺瑛细细关心询问的谢鲤,秦殊恍惚地想这世上大概是有因果报应的。
越避免发生、越害怕发生的时候,越容易发生。当初一群人想着要防爆一个要靠山没靠山、要资本没资本的谢鲤,现在人家什么都不缺了,再想防、无论如何也防不住了
今晚夜戏倒是没有秦殊太多的镜头,一边是康熙和太子父子情深的文戏,一边是永和宫的母子兄弟矛盾,他只不过是老四、十四兄弟俩矛盾的旁观者和间接的推动者
十四阿哥白天在校场被大阿哥太子俩一番作秀之下受了伤,这事儿阖宫都传遍了,万岁爷单独给了赏赐做安抚,后又让总管太监从私库选了东西送了一批赏赐去阿哥所。
太后也少不要劝慰一番德妃,让她勿要多做担忧,体谅皇帝的难处。那胤祯到了晚上势必是要到德妃这儿请个安、好让她放心,才算全了孝道。
至于老四,他作为大儿子、今天也在场,无论如何不好不去。十三就更加了,他幼时养在永和宫、德妃是他养母、无论如何只能更加恭敬。
蔺瑛入戏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眼皮子一闭一撩的,她就成了享浴皇恩数十年不殆的永和宫主,雍容低调,却又带着多年上位者终究养成的威仪。
看了撩开袍子行礼的大儿子,她心情复杂,却不动声色地叫起。
宫女看茶,又退出去,母子之间的气氛静到茶盏落在几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个问“娘娘近来可好,用得可好,睡得可好”,一个答“都好。”
问答转换,这回问的是德妃。
“府上可还好,阿哥和格格身子好些了”
一个答“最近有些凉着,等养好了再叫乌拉那拉氏带进宫给娘娘磕头请安。”
不远不近,不亲不疏,不咸不淡。
直到狠狠梳洗了一番的十三、十四并肩来请安,德妃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她亲自让嬷嬷去拿准备好的奶茶和点心,宫里养孩子都是饿着养,可做额娘的哪里真的舍得让儿子饿着
十三十四穿着常服,个子相当,似乎还是十四更高那么一小寸,笑盈盈地朝着他额娘打了个千儿,大拇指上带着万岁赏的扳指,动作利落又带着皇子贵胄那份矜贵,看得德妃又骄傲又心疼“我儿身上可还疼着”见胤祯笑着摇头,又皱着眉担忧看向胤祥“十三呢我叫人备了药,你们回去必须好好上药养着啊”
她和亲子、养子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一团,反倒显得一旁四阿哥胤禛多余。
胤禛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冷眼旁观,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他大十三、十四这么多,没理由像个孩子一样要求长辈一碗水端平。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胤禛借机告辞,德妃拿帕子沾了沾唇“你要事多,且去忙吧。”胤祥借口过两日万岁要考校功课、需得问问四哥也连忙跟着出去,德妃不忘嘱咐他回去记得上药,不要拖着逞强。几息之间,只留胤祯依偎在德妃身边
这几镜几乎是一遍过,短暂的休息和补妆过后,永和宫的场景里清空到只剩蔺瑛和谢鲤,但退到镜头外的华凌和秦殊依然没离开,两人就站在秋士身边,看导演视角里的画面推进。
德妃留下小儿子,自然是有话单独和他说。
胤祯也是如此。
他从生下就一直很得康熙喜欢,活泼聪明,伶俐非常。如果说最初宫里孩子少、养不住,自四阿哥之后就鲜少再有带到乾清宫教养的例子,那康熙三天两头里就提起胤祯、问他吃得好不好学得好不好,赏这个赏那个,这架势、也就次于太子了。当然,和太子爷那是没法儿比的,康熙几乎日日都召太子一起用膳。
能让十四阿哥一边受着皇父偏爱,还不让被宫里其他阿哥们孤立或是欺负的,德妃功不可没她私下底的教导绝对起了很大的作用。
华凌背着手,看蔺瑛女士和谢鲤一段段的台词,一丁点儿也不带卡的,情绪丰富充沛,情感起伏松弛有度,虽然现实是祖孙辈的差距,但剧里的母子情分也展现地淋漓尽致。
胤禛已经在前朝办事,在胤祯大婚出宫建府之前,他就永和宫德妃在外全部的脸面,胤祯再看不惯也是亲兄弟,不会直接和德妃说哥哥哪里不好,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像老四对亲娘总有一层隔阂,装作小儿撒娇扮痴让德妃放心未必不是十四的平衡之道
就这冷暖差距而言,德妃偏爱小儿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鲤台词结束,他也得告退,哪怕是还未成年的皇子,他也不能在亲娘的宫里久留,宫门下钥前得回自己的阿哥所。
剩下衔接戏份的就是德妃和她的嬷嬷夜谈愁大儿子看到弟弟受苦都不能出手,愁小儿子一腔热血横冲直撞,别人羡慕她养大两个皇子、可谁又知道她多少个日夜都无法入眠,为了他们忧愁
蔺瑛不愧是蔺瑛。
站在人家四阿哥胤禛的视角,或许前一秒还讨厌她一碗水端不平偏心小儿子,这一秒也得共情于她的苦心。
蔺女士的忧愁不是单纯的做出苦相,她得保持自己宫妃的尊贵身份,宫里那些一辈子无法开怀的妃嫔甚至无依无靠,可德妃还烦恼两个儿子关系不好,这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谢鲤站在华凌身边看着,镜头里蔺瑛已经没有词了,摇臂和轨道上的机位却依然在运行。
她的视线落在两个儿子分别做过的位置上,他们俩的胃口其实差不多,爱的点心也多有相似,胤祯爱吃的,其实小时候的胤禛也偏爱,可那时都是承乾宫贵妃一手为他准备好,哪有德妃去费心的份儿呢
蔺瑛的镜头一遍也过了。
谢鲤让华凌搭着他的肩膀朝外走,男人就把手用戏服的箭袖口子盖住,在他后背和后腰捏了捏,气声问他酸不酸。
“现在没感觉,回去泡个澡,估计会僵硬发紧。”
他们仨还有一场外面的夜戏,本来是今天拍,马场那会儿耽搁了,再加上谢鲤的确是受了点儿伤,华凌想往后挪,可和秋士沟通的时候,谢鲤自己表示不想换时间“有什么磕磕绊绊的反正放到一起,过个几天就没了。”
就像小时候挨揍,爸妈男女混合一块儿打,比男单一顿、女单一顿其实要痛快的多。
这个形容让华凌觉得他可爱透了,简直可爱得想透。
他这么想,也趁着灯光在准备的时候偷偷凑到谢鲤耳边说了,寡王面子薄,理论知识丰富却没想过华老师骚话一套套的,本想抿紧了嘴巴当不回应做没听见,但华凌就是换着法儿想逗他一逗
宫墙边上光线昏暗,线路一接通、灯光一亮,谢鲤瓷白的脖颈、连着耳根那一块,洇红洇红的泛起些颜色来,还是让他看到了。
“拍完这个,今晚我给你上药吧。”
谢鲤推了他一把试试劲儿,“上什么药,结痂了都。”
华凌背着其他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还有其他的地方,你不知道但我一定知道的地方。”
谢鲤恼羞成怒“我待会打得你也必须上药”
华凌哈哈笑,谢鲤又狠狠地补充,“我待会真的用力砸拳头了啊”
“嗯,我肌肉扎实,你砸吧。”
“”谢鲤又问秋士,“我们俩真的动手了啊”
秋士轻飘飘看了一眼满眼笑意的华凌,连连点头,“不打到脸上,随你们俩怎么打。”
反正戏里一对儿天生不和的兄弟。
打之前,两人还对了对词。
主要是做弟弟的在骂,边骂边打。
一是为了给额娘抱不平,二则是记着白天的事。“新仇旧恨”之下,兄弟俩在黑黢黢的宫道边直接不顾身份和礼仪开干
那做哥哥既不能不还手,又不能打太重。
他毕竟比小的大了十岁,骑射再不好、正值岁数的成熟男人对上十来岁的少年也能碾压。
“你的要事,就是十三房里缺了墨少了纸喊个太监就能办好的事儿劳烦您禛贝勒亲力亲为。额娘昨天请了太医你可过问过回回来永和宫跟刀子逼着你身后逼来的似的,不想做永和宫的儿子,去求万岁啊”
谢鲤叫华凌一个掀翻反而倒在草丛里,差点没喘上气。
但他很快又用一个打斗的怒音填补的空缺,接上了下面的台词。
这兄弟俩,怪不得呢。
小事儿就是十三被内务府克扣份例,大事儿嘛、就是太子毓庆宫添丁,胤禛过去贺仪喊了佟佳氏的人叫“舅舅”。
别说德妃听了这事儿心里到底作何感想,胤祯能忍到现在才趁着天色摸黑忍无可忍和他哥干了一架,虽然不符合这个背景、这个时代的孝悌道义,在电视剧剧本的艺术创作上倒也不出格,反而能让人物性格更加饱满立体。
这戏完了,谢鲤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累死了
比白天骑马跳马还累
华凌拉了他两把,第三次直接蹲下来,撑着他胳肢窝把人抱起来,吓得谢鲤顿时满血一蹦三尺远“你”
只有他和华凌知道的
可其他人以为还没他还没出戏、还怕华凌上来打人,说说笑笑让华老师赶紧给孩子点夜宵好好弥补一下,否则谁陪他锻炼
看看,明明是他和华凌一起拥有的秘密。华凌可以大大方方的做他想要做的事情,甚至还晃过了那么多人的眼睛。但谢鲤却只能一惊一乍的,为任何一个可能露出破绽的动作惊慌失措
秦殊远远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白天的推测,在反复的推翻和重建之后,他也分不出真假了。
这两个人,有的时候很真,有的时候又演得很真。
演技好的人,轻而易举就能迷惑别人的判断,从前的谢鲤像深海里透明的小水母,可他现在似乎只学到了华凌的一分本事,就已经叫秦殊都轻易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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