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天气晴好,陆三按照时逢笑的吩咐,备了马车,唐雨遥随行,又带上郭瑟,毕竟昨日动用了真气,怕时逢笑路上出什么岔子。
因一直未见到八喜,上车后,郭瑟便找了这话题来问:“怎地今日未曾见到八喜?”
“我不就在这儿呢么?”时逢笑嬉笑着道。
郭瑟云里雾里抬眸看她,“时姑娘此话何解?”
“有点事,要借用八喜的身份,所以她不便出现,近日在金平,还要烦请郭先生在外把我当做八喜啦。”
郭瑟半知半解,到也没再多问她什么。
马园子在城郊,与金平所隔有数十里路,行到北城门,陆三将通行腰牌交于守卫兵长,放行而过,倒是畅通无阻。
时逢笑半撩开竹帘往外瞧,晨光金灿灿铺了满路,洒下金黄,官道平坦,马车走得稳当,一路上摇摇晃晃,穿过丘陵,视野便开阔起来。今日出门,陆三带了不少护卫,洋洋洒洒跟在蜿蜒的道路上,队伍庞大。
唐雨遥知道她是故意要引起容归将军的注意,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时逢笑鬼点子多,昨天铁掌门门主在吉石街刺杀,最后被时逢笑所伤,现在她们可谓无事能担忧,心情到也跟着舒畅。
时逢笑哼了一路的歌儿,等车队到达马园子的时候,已经有些渴了,陆三命人给她送来茶水,她就端着那杯茶,边走边喝边四处打量。
陆三指着紧跟他们身后卑躬屈膝的一个壮汉,给时逢笑介绍起来:“小姐,这是马园子的肖石逆,肖管事。”
噗——
时逢笑一口茶喷了出去:“笑死你?和杂货铺的齐十乐有什么关系?”
陆三挠了挠头,僵着脸道:“那倒是真没什么关系。”
时逢笑闻言若有所思道:“好吧,那个笑死你,你过来我问问你。”
肖石逆长得五大三粗,但也知道陆三带来的人非同小可,立即上前对时逢笑抱拳行礼:“小姐请问。”
时逢笑便道:“马园子你统管的?现在有多少良驹?可充作礼仪用的有多少,可充作战马用的又有多少?”
肖石逆认真听完,答得朗朗上口:“辖内马匹除了新生三千幼崽,其余两万皆可充作战马,礼仪用怕是可惜了。”
时逢笑昨日刚看了富可敌国的财产,对两万匹战马倒是没那么惊讶,反而是同行的唐雨遥和郭瑟纷纷皱起了眉头。
如今边陲战事一触即发,朝中敛财,对战马的饲养却算落后,两万匹,那简直是个惊人的数目,由此便可见齐天寨实力令人咋舌,这土匪窝,哪里是卧虎藏龙那么简单。
有钱,有战马,就差人手、兵器和粮草了。
郭瑟回想起齐天寨下大片良田,这些年来所囤粮食定然颇丰,那位天下智囊,当真没存半点争夺天下的念头?
她们自顾惊讶,时逢笑却不为所动,信步走到马厩旁高台上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乘凉坐下,大手一挥,陆三便转头吩咐肖石逆:“召集所有人,过来参拜五小姐!”
肖石逆一听,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颔首问:“竟是,五小姐亲临么?”
陆三点点头朝他摆手:“还不快去!”
肖石逆点头哈腰兴高采烈地去了,时逢笑一把捉过唐雨遥的手,捏了捏:“这里日头大,下面味道大,等会儿你和郭先生就在此歇着吧。”
唐雨遥摇头道:“许久未骑马,难得今日天气好,你办完事,我们去跑一阵?”
时逢笑听后转头去瞧一侧静立的郭瑟:“她这身体,能骑马么?”
郭瑟不会骑马,但昨日和唐雨遥一番对峙,两人之间本就气氛微妙,这会儿到也没打算阻止唐雨遥要和时逢笑单独相处,看了唐雨遥一眼之后,便轻轻点了点头。
马园子的交接比钱库简单,无非就是认认脸。
一众马夫集合过来,在高台下面跪了黑压压一大片,大声道:“五小姐安好!”
时逢笑抬手让他们起身:“不用多礼!兄弟们辛苦了!”
等他们全都站起来之后,陆三凑近些对时逢笑道:“这里都是些头头,之下还有负责照看饲养的马夫,人数过多,小姐倒也不必相见,这边的事儿,您直接吩咐肖石逆便可。”
时逢笑点头称好:“还要麻烦陆叔多费心。”
陆三笑得乐呵呵地:“小姐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要骑马的话,小姐便随陆某下去园子里选上两匹。”
时逢笑应了,拉着唐雨遥起身下去。
郭瑟突然上前挡住她们的去路,凤目看向时逢笑:“若有不适,立即回来。”
“好,烦请郭先生在此等候。”
时逢笑和唐雨遥下到园子里,选了一黑一白两匹精神头十足的马儿,牵着缰绳往外走,园子外一马平川,正适合跑马,两人出了大门,翻身上去,一夹马腹正式跑了起来。
秋日风大,日头也烈。
没跑多远,唐雨遥便出了身汗。
眸见山河,时逢笑眼里却只她一人。
拽住缰绳放慢跑速跟在她身侧,寻思着答应另一个自己,要与唐雨遥谈心。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时逢笑便先开了口。
“媳妇儿,我想问你点事。”
唐雨遥侧过头来看她,额上细汗打湿鬓间的青丝,白皙的脸因跑马颠簸,有些发红。
“何事?”
时逢笑双手撑在马鞍上,一个腾身,飞到了唐雨遥身后,双臂将人圈住,事发突然,唐雨遥后背绷直,对这样的拥抱有些别扭难为情。
瞥见她脖子上迅速腾起了一排密密实实的小疙瘩,时逢笑轻声笑了,靠到她耳边,小声安抚:“别紧张,我不问过分的。”
唐雨遥怎么能不紧张,从那夜过后,她们还未曾这般亲近过。
“你、你说。”
听她还结巴了一下,时逢笑脸上笑意更甚:“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了?”
“……”
微风掀动两人的裙摆,红蓝交相辉映,今日因着出门是到马场,两人都换成了箭袖劲装,裙裾猎猎翻飞起来,合着霍霍风声,在唐雨遥心中漾开大片涟漪。
喜欢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时逢笑。
只是盲目地认为,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
她对她有着绝对的信任,却又不敢将心中所思所想尽数相告。
她们几乎没有对着彼此袒露心声过,但时逢笑的一切都深深印在她的心里。
尽管很多时候她们之间存在着无法言说的默契,对方稍稍一提,什么事就都能对得上,可那只是因为两个人都聪明罢了。
算得上喜欢么?
唐雨遥犹豫了。
也正是因为她这一阵犹豫,身后的人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语气有些失落:“唉……果然还是不喜欢么……”
好像有点委屈?
唐雨遥突然就回忆起韶官城牛家村那夜,时逢笑在她门前哭得伤心。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总觉得要说点什么,不想让时逢笑难受。
于是她便道:“也不是,也不是不喜欢的。”
闻言时逢笑果然恢复了些精神,立即喜出望外地问:“那就是喜欢了?!”
唐雨遥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何为喜欢,一个人,又为什么喜欢另一个人呢?”
时逢笑突然往后挪了挪,一把拍在自己额头上:“你竟然不知何为喜欢?”
唐雨遥稍稍侧头,用眼角余光瞟着她,说得理直气壮:“奇怪吗?我自小便对风月之事不放在眼里,未曾经历过,不知有何不可?”
时逢笑哑然失笑,愣了半响。
“原来是这样,那你听我说啊,喜欢一个人,就会想靠近她,与她亲近,若是她开心,自己也跟着心里舒坦,若是她不开心,自己也跟着不畅快,情由心而起,喜欢了一个人,心跳会失速,会因她害羞脸红,也会因她莫名悸动。”
唐雨遥认真听完,仔细想了想。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时逢笑羁绊至此,无非是抱着利用对方助她复仇。
可突然听到时逢笑这么说,她却有些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悸动,心跳失速,害羞脸红,因她的喜怒而牵动情绪。
她都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定康客栈见完纪枢,时逢笑被她叫入房中,两人手握在一处,时逢笑对她说出可以信任依赖利用,还说她已经是她的人了,明明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时逢笑却那样说,当时她慌了乱了,心跳失速,害羞脸红。
不对,好像更早。
在初到定康那一夜,她和时逢笑在灯火通明的街头漫步,宝盖马车经过,时逢笑一把将她拽入怀中,那是出于本能地相护,两人胸膛相撞,撞得她立刻面红耳赤心间悸动。
也不对,还应该更早些。
那日竹林小憩,时逢笑捧着一把野花递到她跟前,又将淡蓝色小花别到她的鬓边,人则凑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言语撩拨。
韶官城外驿馆,她与时逢笑在亭中小桌,正直中秋前,月圆菊香,有微风弄人,时逢笑踱步到她身后,解下衣袍环手为她系好。
也是在韶官城驿馆外,时逢笑眉眼弯如月牙,覆手而来,将一盏风灯递给她,笑着对她说“你喜欢的”。她为她留灯,她因她心悸。
还要早些……
时逢笑陪她一路,为她制造过无数个动情的瞬间。
早到时逢笑每次为她杀人,早到时逢笑安睡在她身旁。
早到最初的万安客栈与她争辩是非,万安镇上送她风车博她欢心,芙蓉城为她斥退野狗,飞渺山为她治伤涂药……
不知不觉,记忆蔓延上心扉,她想,她明白了。
日久生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时逢笑的心意就变得不一样了。
也无怪乎她自己没有察觉,因为从始至终,她都只想着正事,忽略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感受。如此想来,那些渴望便都能说得通了。
她对时逢笑,一直有着强烈的独占欲。
她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
那怕半点关心,那怕一点注意,都能牵动她的情绪。
最多的,便是看到郭瑟和时逢笑有任何触碰。
她会觉得完全无法忍受。
原来都是吃醋啊。
唐雨遥想着想着,突然轻笑了起来。
时逢笑还在等着她回答,倏然间听到她的笑声,圈着她的手臂便紧了些。
“想到了什么,竟然这般开心?”
“时逢笑,谢谢你。”
唐雨遥转过头去,在她颊边轻轻吻了一下。
她闭着眼,睫毛簌簌颤抖,时逢笑因这一吻整个人便呆滞住了。
唐雨遥能做出这般举动,实在令她吃惊不小。
可唐雨遥自己却已经红了脸,匆忙转过头去淡淡道:“喜欢那个总喜欢把什么都捧到我面前,愿意为了护我而打破自己的坚持,去杀人的你。”
“嗯?”时逢笑听她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嘴角缓缓向上扬了起来。
“竹林刺杀,驿馆遇险,青岳救人。有我看到的,也有没看到的,但是,都想谢谢你。”
时逢笑听到这里,稍稍蹙了眉。
怎么感觉,大部分是在说另一个自己?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接着问道:“若我本来就嗜杀呢?”
“怎么可能?”唐雨遥声音拔高了些,“你当初,可是连野狗都不曾下手去杀,若不是万不得已,你不会要人性命。”
时逢笑心中豁然开朗,唐雨遥还真是挺了解她的。
不管是现在的自己,还是另一个自己,说到底,都没什么差。
她还小的时候,在齐天寨除了打猎,连鸡都不敢杀。
因为救一只狼崽,还被元空那老匹夫念叨了好久。
杀孽会让人堕落进万恶的深渊,平心而论,她绝非嗜杀之人。
她将头靠在唐雨遥微微发烫的脸颊边,亲昵地蹭了蹭。
“你喜欢就好,我有点事想和你坦白,你听了之后,可别被我吓到,一定要相信我啊。”
唐雨遥也是满心的甜蜜,任由她蹭着,轻声道:“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你说了我便信。”
“小姐!!!府内急信!!!”身后突然响起马蹄声,陆三隔着老远就嚷嚷了起来。
两人的谈话被打断,时逢笑回头去看,陆三弓着身策马跑来,很快便追上了她们。
“小姐!八喜的来信。”
时逢笑接过信来,在唐雨遥面前展开。
两人一起低头看信,心中皆是大动。
唐雨遥凝了眉,问她:“你派八喜去跟踪北月?”
“那无关紧要吧,这两次前来刺杀你的不是铁掌门门主,北月可没跟你说实话!”
唐雨遥道:“那先回府?”
“好!陆叔,我们先回去,您护着郭先生慢慢来。”
时逢笑说完跳回自己那匹黑马上,扯了缰绳。
陆三急忙递了通行腰牌给她:“小姐先行。”
时逢笑嗯了声,便去问唐雨遥:“能跟得上我么?”
唐雨遥抬手擦了擦自己额间的汗水:“你尽管跑。”
时逢笑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率先扬鞭策马:“驾——”
说来八喜昨夜就在定康城外追上了徒步的北月,一路尾随,最后亲眼瞧着她和黑衣蒙面的男子见了面,二人寻了城中一家客栈秘密相谈。八喜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一五一十将谈话内容记下,今日上午才寻到个代笔书生,一两银子写好了信传回。
时逢笑和唐雨遥读了信的内容,心中惊诧不已。
原来那两次刺杀被时逢笑重伤的武士并非铁掌门门主,而是当今国相的手下,也就是说,此次暗杀另有隐情,国相已知道了唐雨遥的行踪。
唐雨遥心中所想的是,国相派人前来,却又并未大张旗鼓,此事若是被捅到顺帝面前,容归将军得了风声,定然不会轻易交出兵符,国相如此行事,自然有原因所在。
而时逢笑想的便更简单些,既然是国相派人刺杀唐雨遥,她们拿下纪枢做人质,国相必然罢手,她只需要保护好唐雨遥即可。
两人策马狂奔,未及午时就回到了陆府。
时逢笑寻来南风和东花,准备共商掳人之计。
然而唐雨遥却道:“如此一来,必定大动干戈。”
时逢笑不解:“你有什么想法?早知道就不该放任纪枢那厮不管的。”
唐雨遥摇头道:“你先给八喜传信,让她跟好人,别跟丢了,咱们去会会国相的人。”
时逢笑听完后若有所思:“事情不是摆在眼前么?北月骗了你,她投入了国相门下,若不拿下纪枢,怎么解决暗藏的危机?”
唐雨遥想了想,答她道:“你这性子越发急躁,吕兮一人的确存在,只怕其中尚有隐情,得见了国相的人,才能真的了解来龙去脉。”
南风和东花左右看了看她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时逢笑一头热血,被唐雨遥泼熄了心里窝着的火。
说道纪枢,她的确觉得芒刺在背,心里堵着有些吃味,便没仔细去想个中细节。
现在听了唐雨遥这般剖析,她倒冷静了一些,伸手过去摸了摸唐雨遥的脸颊,顺从道:“行吧,都听媳妇儿的,但那厮武功极好,这次你便不要与我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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