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番外

    霍尔马吉欧第一次见到塞西莉亚·贝鲁奇时，就觉得她身上有种奇怪的，难以言说的气质。

    并非是单纯意义上的美人，也不是所谓年轻气盛的少年人，资料上她的年龄是二十二岁，刚好是大学生迈出校门的年龄，他不清楚塞西莉亚有没有上过大学，其实都加入黑手党了，有没有那张文凭也无所谓，黑手党又不靠学历吃饭，尤其是混暗杀组的。不过他敢打赌她没有学过计算机方面的知识，居然连上网聊天都不会，再加上她那出奇得体的礼仪，他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从哪个老式贵族家庭里偷跑出来的，因为没有基本的生活技能而被迫偷窃，机缘巧合下觉醒了替身能力加入组织。

    原谅他这么狗血的猜测，反正生活本身就很狗血。里世界的人尤其富有体会，他们比常人更容易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件。

    霍尔马吉欧有时感觉塞西莉亚是一副很有年代感的油画，但不是放在富丽堂皇的美术馆里的——精心的裱框，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隔几个小时就有人巡视的那种。与之相反，它放置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与老鼠、蜘蛛、蟑螂为伴，空气浑浊难闻，门锁生锈，几百年都不会有人打开查看。油画的真面目朦朦胧胧，隐藏在厚重的灰尘下。

    后来有一次他经过花店，户外花架上的花束包装精美，色彩艳丽，夺人眼球。那一天的太阳十分热烈，温度大约接近三十度，是难得的高温天气。而烈日下，那些花却无凋谢的迹象。他愣了会神，上前几步仔细打量了几眼，发现全是干花。

    失去了水分与生命，在日光下灿烂绽放的干花。

    他忽然恍然大悟，原先有关她的困惑消散地一干二净。

    塞西莉亚·贝鲁奇是一朵干花。

    漂亮，美丽，却空洞，毫无生命力。

    她是被制成标本的蝴蝶，内里有股腐败的死气。这不应该，她才二十二岁。霍尔马吉欧终于看清她的怪异之处了。于是不由得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她为何生长成了这般模样？可这注定是无解的问题。

    塞西莉亚嘻嘻哈哈地笑着，精神力十足的认真完成每一个任务。因为下一个的任务对象是女性，苦恼地托住下巴，想了想，瘪瘪嘴，表示拒绝这次任务。普罗修特面无表情地训斥她，说她身为暗杀者，不该因为这个区别对待暗杀对象。她睁大她好看的双眼，暗红色的瞳孔说着委屈。普罗修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嘴。他在一旁顺势加以嘲讽，然后两人开始斗嘴，塞西莉亚和人吵架的时候习惯食指敲击着桌子，动作不疾不徐，语气不卑不亢，但说出的话可以气死一头牛，她去哪个语言学校进修过吧？

    他们相性是真的差。

    不过他到挺乐在其中的，因为只有争吵的时候，他似乎才可以悄悄窥见她真正性格的冰山一角。

    她真正的性格，没错，这句话没说错。他知道不止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暗杀组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有察觉。因为要知道，一朵死去的干花，要如何再拥有生命呢？

    她窃取了十八岁少女的活泼，三十岁女性的端庄；她偷走街角哭泣少女的悲伤情绪，夺取获胜女子的洋洋得意，一个一个全偷藏在箱子里，在恰当的时机拿出来套在自己身上。

    她是带着假面的起舞者，观众是她周身的伙伴。

    她应该也有所察觉，但无人发问，便继续表演了下去，演技愈加精湛华丽。你情我愿，一出好戏。

    暗杀小队没有一员指出塞西莉亚的不和谐之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人与人之间需要维持适当的界限。霍尔马吉欧认为所有人身上都有秘密，就连死人身上也存在。区别在于活人能说出秘密，死人则带着秘密风化。他的替身能力很适合偷听一些事情，但他对别人的秘密实在毫无兴趣。

    何况，他们不过是工作伙伴。

    他觉得他们的恶劣关系或许会维持到其中一个人死于任务中才结束，到那时，活下来的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灰黑色的墓碑下假惺惺的几滴鳄鱼泪，然后转头就忘。

    塞西莉亚会流泪吗？还真没见过她哭过，可他自己也没哭过就是了。结果事情出乎他意料的发展了。他们的关系意外的变好。起因也挺令人无语的，她与加丘还有他三人一起出任务，漆黑的夜空下，加丘第一个对目标对象出击，这次的目标竟然也有替身能力，于是他们的队友理所当然地也用了替身，身上浮现出白色的装甲。霍尔马吉欧注意到身旁的人咦了一声，然后感叹道：“原来……加丘是猫啊。”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加丘，注意到他头上的两个耳朵，的确，和猫耳有相似之处。

    “是啊，是猫呢。”他难得赞同道。

    塞西莉亚低声笑了，“你养猫吗，霍尔马吉欧？”

    他看了过去，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下去了，看不出笑过。她好像并不指望他回答。他心中忽然一动，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刻的塞西莉亚是真实的她。有一扇门在她身上打开了，虽然只有只打开了几厘米，但他趁势抓住了从中飘出来的丝线。

    “养，不过在另一幢房子里。”

    她有几分吃惊，“是吗……真看不出来。”

    霍尔马吉欧本想照常回讽几句，却又闭嘴了。

    塞西莉亚的表情无比平静，“唔，我过去倒也养过，后来我哥来了，我就把那只猫交托给邻居了。”

    “你哥对猫过敏？”

    “他对狗过敏。”听上去她很嫌弃她的哥哥，“但是，还是不要在他身边养动物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塞西莉亚慢吞吞说道，“他是恶人的帝王啊。哈哈哈。”她哈哈大笑。

    霍尔马吉欧没感受到什么好笑之处，他在想另一件事。他想，见鬼，真是见鬼了，她这个充满恶劣的笑容，他居然还觉得挺好看的。那个时刻，他仿佛又看到了，一朵死去的花，忽然绽放的生命力。

    死掉又活过来的生命，那瞬间的光明亮又耀眼，哪怕仅出现了几秒，也足以让人难以忘怀。

    他觉得他必须要对她的过去充满好奇。

    那之后他们很少互相嘲讽，开始讨论起了养猫技巧。对于他们关系的改变，感到欣慰的大概只有里苏特和普罗修特。杰拉德和索尔贝觉得少了一道有趣的风景可看。加丘他们倒无所谓，他们本来也不在乎这些。

    有时任务完成后众人聚齐一起分发钱时，他懒洋洋地想着，这些人对于塞西莉亚是怎么看的？里苏特是队长，在他眼中所有成员都是一样的吧。杰拉德和索尔贝，他们的眼中除了对方就是其他人。加丘，梅洛尼和塞西莉亚三人关系挺不错的，加丘有一部分是因为猫耳，塞西莉亚对他天然亲近，梅洛尼，他的行为有时不得不让人觉得他是个变态，但塞西莉亚对这类型的似乎十分合得来。此外还有伊鲁索……听说长得和她前男友有点像。

    前男友……他当时听到这件事，差点没笑出声。是的，他不相信，他觉得她在扯谎。她本身就由谎言构成。但是里苏特说，这是真的。

    众人沉默了一瞬，然后全员相信了。

    霍尔马吉欧意识到，在塞西莉亚与里苏特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她一定显露了真正的性格。于是他冷漠地想：哦，她还真有前男友啊。而且吸毒……她看人的眼光可真够差的。可不知为何又起了一丝羡慕，那个人竟然能够参与到她的过去。

    塞西莉亚·贝鲁奇的过去是什么呢？无人知晓，只知道她有个哥哥，有个前男友。

    有一次他无意中问起了关于她前男友的事，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瞥让霍尔马吉欧觉得他们处于一种很遥远的距离，仿佛隔了数百年的光阴，她站在一百年伦敦的街头，身穿花式繁复的长裙，撑着伞，淡漠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她身处人群中，却与所有人割裂，自顾自创造出了一个私人空间，禁止他人入内。只有一个人拿到了邀请函，她死去的，喜欢的那个人。

    ……他们隔得可真够远的。

    他放弃了探究她的过去，反正这方面的事他也不是非知道不可，而且现在她身处暗杀小队，他们才是伙伴，人还能一直活在过去吗？结果不久后塞西莉亚就叛变了，他看着老板发来的邮件无语。

    有点想笑，又夹杂了其他一些情绪。其他人的感受或许跟他差不多，相处这么久，每个人的感情都是差不多的，没什么区别。

    原来她根本就没想过在这里久呆，甚至加入组织就是为了背叛。

    他们很默契的，没有再提到过她，就像塞西莉亚·贝鲁奇从未在这里生活过。但同时，他清楚，他知道他的同伴也清楚，她的确是真实的，在这里存在过。

    也许此刻的闭口不提，是为了彻底遗忘她的存在；也许此刻的闭口不提，是为了潜藏情绪，等待着再次会面的某日，全部冲那人投掷出去。

    但是，如果真要霍尔马吉欧说，他是不太情愿再次碰面的。她是组织的背叛者，碰面意味着相杀，他还没有这种经验，也不太想要这种经验。当然了，他还有另一种选项，同她一样，背叛组织。

    可是值得吗？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他现在不想思考——哪怕他们对组织颇有怨言，可有些路走了，就是真正上了悬崖峭壁，哪能回头。

    背叛者的照片每个人手中都有一份，他们之间相处了这么久其实不留着也行，不过反正留着也没什么坏处，他便留下来了。

    霍尔马吉欧当时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就在心想：对，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她那张脸真正适合的是冷笑，嗤笑，嘲笑，而不是温情的假笑。她应当冷酷无情，对他人的性命不屑一顾。她该口吐恶言，惺惺作态。

    她就应该是这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