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马上就到了他手上。
孙岩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自己的电脑推给他，冷笑道：“你能怎么证明？”
林墨言没有看他，而是双手放在键盘上，一根手指微微敲打着键盘的空白处。
这是他在沉思时的动作。
见他许久没有动作，孙岩开口嘲讽：“怎么，装不下去了？”
他得意地哼笑了一声：“你要是早点承认错误还来得及，非要装到现在，我也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们公司以车载智能为主业务。”林墨言打断了他的话，开始细致地分析。
“车载智能现在所面临的难题是，智能产品对于指令的识别度不足，只能识别出提前设置好的特定指令，通过一次次更新增加反馈，根本做不到真正的人机交互。”
他的话条理清晰，孙岩怔了一瞬间，就不耐烦地嗤了一声：“这个正常人都看得出来，但这个问题在当下根本不能解决。”
这是整个行业都在攻克的难题，也并非什么绝密，但凡有了解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
但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的技术是无比超前的。林墨言说的，相当于正确的废话。
林墨言并未因他的话而气急败坏，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你们的方向就错了。”
“你……”孙岩险些因为他狂妄的说法笑出声来。
“研发时，你们只想着收集更多信息，提升产品的识别度，却没有想过真正做一个能脱离指令的智能产品。”林墨言语气冷冷淡淡，“所以，给程序赋予的指令越复杂，离真正的人工智能就越远。”
孙岩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资格对你一无所知的行业指指点点？”
林墨言说的，确实是行业内一部分人所抱有的想法，只是，抱着做人工智能的幻想，走这条路的人，比他们这种循规蹈矩的要死得更快。
人工智能哪有那么好做？如果人人都能做得出来的话，程氏也不至于只推出了一个稍显粗糙的初版本，就受到热烈追捧，订单收到手软。
太多人只是烧完了初始资金，还没能摸到一点关窍，毫无成果，最终黯淡退场。
林墨言没再说什么，只是手指一动，打开了他电脑中的程序，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u盘。
他把u盘接入电脑，而后手指如飞，在键盘上飞快敲打。
随着他手指的跃动，一段段代码从他手中流出，在屏幕上闪烁，又飞快地被下一幕挤下去。他的手雪白如瓷，手指纤长，比起写程序，更像在弹钢琴，敲打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一段富有魅力的乐曲。
从接入电脑开始，林墨言的双眼就聚焦在屏幕上，再也没有分出一点精力，他全身心投入于编写这样的一段代码上，其他的事情，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影响。恐怕就算现在外面发生了地震，他也会先写完保存再离开。
看着他的样子，孙岩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点危机感，还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他真的能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莫非他真的参与过那个项目的研发？
这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能参与那个项目研发，还如此年轻，一见即知前途无量，别说程氏会不会放人，就算离职了，又怎么会来他们这种小公司求职，甘于接受微薄的薪水？
孙岩迅速抹去了自己心里那一点怀疑。
林墨言停下了动作。
“完成了。”
他点下回车键，程序开始运行。
“这是我针对你们公司的产品做的改进。”
孙岩挤到他旁边，一把扑到屏幕面前，一目十行地看着他写出来的代码，越看越是心惊。
他能做到主管这样的领导层位置，也有他的真本事。以他对项目的熟悉程度，一眼就看出，林墨言完成的成果有多么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他语无伦次，“你怎么可能解决……”
“严格来说，不算解决。”林墨言打断他，语气仍然平静，“只是在成品基础上，改写了一小部分代码，让机器识别时可以自行检索，仍然有很多漏洞。”
他说得很简略，孙岩却知道这短短两句话后所蕴含的难度，确认了他的意思后，愣愣地看着他，一脸不敢置信。
“这是我先前做的入职准备。”林墨言镇定地拔出u盘，“不过用不上了。”
他没说的是，如果真的入职，他会按照这个思路对整个项目进行改良，能解决如此一个技术性难题，这个小公司很快就能在行业发展史上留下名字。
不过眼下，大概是不需要了。
林墨言也没有把成果留下给这个公司，任凭他们自行去研究的打算，他还没有那么好心，既然这个小公司不愿接纳他，那他可以把成果兜售给其他做车载智能的企业。
尤其是正在受这个难题困扰的大型企业，面对这样的诱惑，一定会开出令人满意的价码。
孙岩看着他起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先前浅显的质疑，现在看来无比荒谬可笑。
像林墨言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伪造简历，来增加自己求职的成功率，有这样的能力，他不管去哪里，都会受到企业的追捧。
与其说他要依靠程氏镀金，不如说程氏雇佣了他这件事，对程氏来说更为幸运。
也就是这时候，孙岩才知道自己在初见对方时，产生的那股若有若无敌意从何而来。
因为林墨言看起来根本不是会屈居人下的人，他来求职，穿着正经的求职者装束，却带着上位者的气场。
不仅仅是孙岩在审视他，他也在评估这个公司是否值得他付出。
很遗憾的是，这个双向选择的结果，双方都不满意。
临走前，林墨言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你的名字？”
“……我叫孙岩。”孙岩下意识回答。
明明他才是面试官，但林墨言所表现出的能力，让他不自觉以仰望的姿态去答复这个问题。
林墨言看着他的脸：“我听过你的名字。”
他对人的面孔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可这个面试官对他表现出的恶意太奇怪，不由得让林墨言疑心，他是不是在过去某个时候结了仇。
有了名字，印象就更清晰了，林墨言在记忆里搜索，终于想起了这个印象从何而来。
“你在项目组里的熟人，是不是姓张？”
孙岩整个身体一僵。
“你曾经向程氏人工智能的项目投过简历。”林墨言的记忆力素来超群，想起了一个线头，就能回忆出整个脉络，“通过他的途径。”
“……是。”
“但你被拒绝了。”林墨言如实叙述着记忆中的事实，“因为你的思路根本不适宜做人工智能，你所拥有的能力，只足以实现客户提出的需求，跟在前人成果后复制，而根本不适合创造现下还没能研发的新产品。”
孙岩脸上的血色尽退，愣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两年前，偶然之间，他从友人的渠道里打听到了程氏正在研发的这一项目，嗅到其中巨大的潜力，于是果断通过特殊方式投递了简历。
但他很快被拒绝了。
拒绝他的人不仅驳回了他的简历，还给了他一段毫不客气的评语。
孙岩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费尽心力，跳槽到如今这家公司，几年来专注于工作，试图做出一番成绩，打肿那个拒绝他的负责人狂妄的脸。
这几年里，他也成功爬到了部门主管的位置，面对着林墨言的简历，看见他在程氏工作的过往，难免滋生出恶意。
这个人比他好在哪里？
就算参与了那个项目，眼下不还是只能灰溜溜离开，到他主管的公司里求职？
为了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孙岩肆意刁难林墨言时，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感。
但当林墨言面对着他，把那段评语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时，孙岩却慌了。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水平确实不足；而理智告诉他，他和面前这个淡然冷清的年轻人，水平确实不在同一层面。
面对他的问题，林墨言不置可否，拿起自己的东西，无声离去。
孙岩看着他的背影，嘴唇蠕动，却没有勇气叫住他。
联系起这个评语和眼前人的风格，他突然明白了。
那个曾经拒绝他的简历的人，大概就是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小好几岁的年轻人。
他一时的私心，恐怕让公司失去了一个巨大的机遇。
而他本人，原本可以有能力的提升，眼下，也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机会永远不会在原地等待，只需要一念之差，它就会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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