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捉虫)

    过了水门,旁边河道上就有许多停靠的石阶。

    经过三元坊的时候,轻红把乌篷船靠了过去,有那熟识织造府姜四姑娘的船娘拉住递去的船槁,帮着把船靠了岸。

    轻红这才空出手来,搀着殊兰踏上阶梯。

    “轻红姑娘。”那船娘涎笑着靠了过来,视线快速在殊兰身上扫过后,笑着说道:“你这乌篷船……”

    “用着吧。”殊兰开口,不等那船娘喜不自禁,就携了轻红登上路旁靠过来的轿子。

    等帘子放下,轻红嘟了嘟嘴,她是可惜了那只乌篷船。

    殊兰安慰她:“你要真喜欢,等以后西花园开放了,准你去湖里耍个痛快。”

    至于眼下,从她踏入苏州城,就注定不会再有坐上这只乌篷船的机会,还不如送了那船娘,总比被悄无声息地毁去,平白浪费得好。

    轻红也知道这点,就现在抬着轿子的人里面还有平日府里给过她零嘴吃的人呢,否则她蛮劲上来,准得让他们抬上空轿沿着水道跟着逛上大半个苏州城才好。

    从三元坊到织造署衙,路上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殊兰让轿子停了下来,轻红就抓着荷包小跑了下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轻红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殊兰递了帕子,看着她胡乱擦了脸,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回来?”说话的时候,目光停在轻红怀中抱着的油纸袋,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她让轻红下轿子,可不只是为了让她寻一口吃的。

    “摊上卖梅花糕的大娘说今早看到织造府大姑娘的马车回来了。”轻红说着打开了油纸袋,一股浓郁的酱蹄香味扑到鼻尖。

    殊兰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心思自然不在这口吃食上,只摆了摆手让轻红自己享用。

    前头说过,三大织造是内务府选派为宫里供应织品的皇商,要说一般的皇商为了这一殊荣到手的利益不得不瓜分出去,偏只这三大织造府不同,那是直隶康熙,受皇帝亲派成为其耳目,一般人还动不了。

    李家不是一般的富贵,就是她这个寄人篱下的姜四姑娘手里也有不少私房,何况这个织造府大姑娘。

    三年前,李宝华嫁到京城,夫婿是同为内务府包衣世家现任营造司郎中佛宝公的第三子也是嫡子黄阿琳。作为李熙和韩氏的嫡长女,十里红妆照耀半个苏州城的热闹景象仿佛还发生在昨日,据殊兰所知,这些年苏州城里还没有谁家姑娘出嫁有李宝华这个规模。也因此至今都有人口口相传,赞叹不已,现下回来这马车才进城门,那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的人就都知道了。

    马车内,十三爷也在说这件事情。

    “李宝华算是远嫁到京城,李熙无召不能离开苏州,自然就没有回门的事情,一直等到她生的孩子满了周岁,这才带着黄阿琳回来。那佛宝公把儿子养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李宝华再能干也就是个女人,身边还带这个才满周岁的孩子,途经南京的时候,曹家太太不放心,曹寅就让曹頫把人护送回来。”

    寥寥数语,四爷仍旧听出他话语里的偏颇,就抬了抬眼皮,问道:“这就是你不跟皇阿玛寻幸塞外,硬要跟着我出来的理由?”

    曹頫是曹寅的侄子,其父曹荃死后一直养在江宁织造府里,前两次南巡的时候,十三爷跟着康熙住到织造府行宫,就同这个深受曹寅喜爱的曹頫结识。十三大婚的时候,曹頫还专门送了贺礼。

    这次出来,李家碰上四爷,差事的结果明不明朗实在难以预料。要是李家好生配合自然不必担心,可这李家敢藏起皇家格格,这胆子就决计不小。曹孙李三家同气连枝又得皇宠,可四哥也是个硬脾气,到了十三爷这里就只剩下担心。

    可哪能就是这个理由?

    十三爷不认,旁人怕四爷的冷脸,他是不怕的。

    “爷那是看得起曹頫,才同他多说几句话,要说真有什么交情肯定有,可孰轻孰重爷还能分不清?四哥要真这样想,可就是伤了弟弟的心了。”十三爷假意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痛苦萦绕,可眼底的促狭却也不躲藏起来,就那么明晃晃地流露出来。

    四爷目不忍睹,微微别开眼,心里却想着十三的话。

    都说皇帝的心思难猜,皇阿玛的心思更是如此,细看这几年的巡幸,十三随扈的次数在皇子中已经是独占鳌头了。好在这当哥哥的,就是心里有想法也不会在明面上表露出来,唯独十四,仗着比十三年幼,没少为这事同十三置气。

    就今年五月,巡幸畿甸的时候,康熙带上了十三,现下御銮去了塞外,本来以皇上的想法,仍旧是点了十三随扈。只十三从十四口中知晓自己有个侄女流落在外,四哥奉命前去苏州,要把人带回来,索性求了旨意,鞍前马后地要给自家四哥帮忙。

    十三让德妃抚养过一段时日,四爷知道他的心思和为难所在,帮着求了情。

    康熙出于愧疚应下,还重新点了十四随扈,才算皆大欢喜。

    那边御銮启程去往塞外,这边兄弟二人就往苏州而来,在路上,这苏州织造府里上至李熙,下至门口看守的小厮的生平信息就已经呈到他们面前。

    李熙有一妻三妾,算上屋里伺候、书房里红袖添香的,女人并不少,只是从子嗣上来说目前活着的不多。韩氏只得一女,就是今天回门的李宝华。唯一的儿子李鼎是妾詹氏所生,詹姨娘另有一女李宝柔今年十二岁。

    从年岁上说,这并不是他们此行要找的人。

    十三爷扒拉一番,就只剩下李熙三女李宝珠、现任姜家家主姜士楧的孙女姜代薇,剩下的就是据说生母是姜代薇某个姑姑后来招婿所生的姜殊兰。姜殊兰从了母姓,就跟着叫李熙伯父,而不是舅舅。

    三个人都是康熙四十年所生,生日相近,要说哪个是都有可能。

    十三问过四哥,知晓他暂时无意往织造府去,就叫人转了道,去了早先让人了寻了暂时让人下榻的寺庙住下。

    另一边,轿子停在织造署衙的侧门口。

    殊兰和轻红才从轿中走了出来,就听一道女声急急响起:“四姑娘,可让老奴好一阵等,怎么听说早早进城了,却到这个点才回来。”

    说话的人是韩氏的陪嫁丫鬟,后嫁给了郭茂,郭家是李家的家生子,先后伺候过李西泉、李士桢,郭茂夫妇在李熙和韩氏面前都是得意人。

    韩氏派了郭嬷嬷出来,待殊兰已是非常重视。

    殊兰没在意她这话里语气,她来到这也有几年了,十分明白就算身份是家生子,可只要伺候过府里当家人,有时候这体面,哪怕府里的主子进了也得好声好气地说着话。想想这李熙在外是五品大员,类比钦差,可说起来也不过是内务府的奴才,尊卑地位十分难说,倒也能理解这态度。

    “小庵堂里走水,我受了些惊吓,等进了城,才觉得腹中空虚,没忍住……这才耽误了时间。”殊兰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声音细细小小跟养在老太太文氏院子里的小猫崽似的。她本就长得玉雪玲珑,肌肤更是娇嫩,才一会儿,眼角就被泪水浸出几道红色的细小红痕。

    郭嬷嬷被唬地往后退了一步,须臾后,放缓了语气说道:“小庵堂的事情,府里先前也收到消息了,大人让人去查探,哪知底下人出去采买的时候说是看到姑娘坐在乌篷船上,太太直呼庆幸。本来太太是要亲自出来等的,偏是不巧,大姑娘带着姑爷回来了。”

    若只是李宝华,侄女出去打醮差点丢了性命,惊魂未定的情况下,韩氏这个当伯母的只能暂时先舍下女儿,可谁叫黄阿琳也是陪着妻儿来了。侄女是客人,可女婿更是贵客,这一点好歹,殊兰当然是知晓。

    偏她年幼,介于懂事不懂事两者之间,又是遭逢大难,心绪难安,鼻头动了动,脑袋就一点点地低了下来。

    轻红没忍住,为自家姑娘抱不平:“郭嬷嬷,是不是让人先去请了大夫回来。”没听说姑娘收到惊吓嘛,轻红有些不满。

    要知道这李家奇奇怪怪的,对姑娘看似好可又不怎么往人心里去。用轻红的话来说,这点好太过表面。

    要是硬说是因为隔房的姑娘才是如此,那不是还有姜四姑娘嘛,虽说也是客客气气的,可以轻红不复杂的脑袋来看,这里头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轻红这一出声,她怀中的油纸包就落在别人的眼里,若有若无的香气似在验证四姑娘说的话。

    郭嬷嬷沉吟道:“这……也好。”其实她也是摸不清老爷的想法,私底下也不是没有稳妥自家男人,却是缄口不言,避讳地很。这反而使郭嬷嬷对上姜殊兰的时候,不敢真的做出轻慢的事情。

    侧门后面另有一抬软轿放着,郭嬷嬷先让人把殊兰送回汀兰院,这才回正德堂找韩氏复命。

    殊兰带着轻红上了软轿,后者立刻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一只小瓷瓶,拔开木塞,用小指头刮了小半个指甲盖大的膏体细细抹到殊兰脸上。

    眼角是丝丝凉意,鼻尖还能闻到兰香。

    殊兰若有所思地看向轻红手中的小瓷瓶。

    轻红见状忙递了过来。

    殊兰没伸手,除了这药膏,瓶子怕是早就被人换过,就是砸碎了,底朝天的翻看也看不出什么。倒是药膏是真的好,李宝珠和姜代薇都不曾有,听说是老太太给的,整个府里只有殊兰和老太太的心尖尖李鼎才有。

    类似这样的殊遇不少,哪怕姜殊兰一年里头有小半年被打发去小庵堂里打醮,可任谁也说不出李府待姜家的四姑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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