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织造署衙非常大,不是一般的官宅,倒更像个私家园林,从侧门进去,绕过几个门洞,再穿过假山池沼,大约行了两刻钟的时间,轿子停了下来,等候一旁的粗使婆子换了抬轿的小厮,重又出发。
轿子摇摇晃晃,殊兰想闭上眼养神,外头就有了动静。
隔着帘子,就听到有人在说话,抬轿的仆妇还为难得厉害。
“……又不是旁人?要不是听说四妹妹差点被火烧没了,我还能在这等着?”李鼎本就耐不住性子,偏那仆妇吞吞吐吐地半天不回话,干脆手一伸把人推开,瞬间轿子就开始摇晃了起来。
轻红气腾腾地要站了起来,殊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等轿子落地,掀开帘子,探了半个身子出去。
轿子外面正要弯身的李鼎吓得往后退了退,仔仔细细打量了殊兰一番后,皱着脸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成这副鬼模样了?难看死了。”
殊兰抿了抿嘴没说话。
家中姐妹,李鼎最不喜欢她闷葫芦的性子,可余光瞥见她眼角的泪痕,心里一叹,嘟囔着说道:“早就和你说了那劳什子醮有什么好打的?偏偏一年总要往那去几个月,身边还不带人,难怪要出事。要我说,以后还是别去了,可不是回回这么走运的。”
殊兰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没有,反正李鼎没看明白。横竖见了人,他也不乐意再留下来对着空气说话,手一挥就带上小厮肖兴元跑了。
他这是来得突然,走得也快。
殊兰收回视线,重新上了轿子。
等到了汀兰院,姜代薇立马小跑了出来。
“四姐。”她很快却步了。
殊兰有些无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就听姜代薇轻声说道:“不是衣服。”
那就是头发喽。
殊兰抬手摸了摸,这一通下来,早就是干了。
“四姐身边也该养个专门梳头的丫鬟了。”姜代薇过来要搀着殊兰,殊兰没拒绝,另一边的轻红趁五姑娘没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
要说这江宁织造府,也算家大业大了,不说当家老爷、太太,就是其他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往少了说也有二八之数。就说今日回门的李宝华,未出嫁前身边就有两个奶嬷嬷、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除此之外院里还有未留头的小丫鬟和粗使的仆妇若干名。等到了李鼎身上,虽说不是韩氏所生,可奈何府里就他这么一个独苗苗,身边伺候的人只多不会少,就连往日里不怎么允许小厮进出的内院,都在老太太的纵容下,对肖兴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二姑娘李宝柔,那是与李鼎一母同胞的兄妹,在府里的待遇定是比不上李宝华,却也是不错,加上早生了几年,身边伺候的人一律减半,这当然也是考虑到韩氏的脸面,刻意打压下的做法。
剩下的殊兰和姜代薇虽是姜家人,可仍旧跟着三姑娘李宝珠身后排了序,府里对她们三人大面上都是一样的待遇。
早些年,各自都有奶嬷嬷和丫鬟。等殊兰大了些,把奶嬷嬷送走,又捡回轻红后,李宝珠那里毕竟是李家真正的小姐,身边也是有几个伺候的人,只是姜代薇有样学样,也就留了个翠琴。
前些年还看不出什么,等这一两年,弊端就出来了。李家在苏州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一个月里送上门的请帖不少,更别说往外下帖子请人上门做客的时候,可殊兰心里想着自己迟早有一天要离开,索性低调一些不在苏州城里留下太多名声。
没曾想,要离开的人,她又主动回来了。
“我要梳头丫鬟做什么?以前不喜欢人多,只是想着不让府里麻烦烦。可昨天庵堂里一场大火,你说要是多几个人,我是救不救?再说了,这梳头丫鬟汀兰院里又不是没有?”手巧能干的多了去了,殊兰不喜欢姜代薇什么事情都要推自己出头。
殊兰转过身,望着姜代薇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一个丫鬟,伯母还能不给你?”
李熙不是没有其他兄弟,可为何只有姜家的姑娘被养在府里,除了姜殊兰这么一个因素,也因为李熙的爹李士桢当年改姓,虽是时事下的无奈之举,可说出去到底不怎么好听。一个是为了名声,一个是为了利益,两家一拍即合,这才有了姜家姑娘寄居苏州织造府的情况。
正德堂里,韩氏皱了皱眉:“她真这样说?”
“是五姑娘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郭嬷嬷开始听到的时候,也是跟韩氏一个反应,觉得不像是四姑娘会说出口的,只转念一想,昨夜那场大火,稍不注意,就是真的丢了性命,便是自己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说那心口也是慌了好一会儿,何况四姑娘才那么大一个孩子就经历了这样的事情。
“毕竟是孩子,偶尔口不择言也是有的。”李宝华坐在旁边吃茶,当着大姑娘的面,郭嬷嬷说的隐晦。
韩氏恍然:“是了。”
要是还镇定自若,不慌不忙,那才叫可怕。
“大夫请来了没有?怎么说?”
“肖兴元把人请回来了。”郭嬷嬷回正德堂,先是说了在侧门见到四姑娘的事情,正巧又赶上李宝华的儿子聪哥儿闹了脾气,兵荒马乱下,把请大夫的事情给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大爷已经派肖兴元把大夫请回来。
这事,明知道太太会不喜,郭嬷嬷还是不敢瞒。
果然她话音落下,就听到韩氏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倒是如老爷说的,越发能干起来了,后院女人的事情也插上手了。”一个男子,外头的事情不去管,反而对内宅的事情上心,能有个什么出息。
一直没吭声的李宝华余光瞥见竹帘缝隙外晃动的人影,嘴一挑,扬声笑道:“说到底是要成家的人了,肯定是要不一样的。”
李鼎的婚事,是李熙费心挑选的,他年过半百,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心里的压力不可谓不大。韩氏知道这点,在李鼎的妻子人选上,没少帮着挑选,且说出来的话都是非常中肯,条条是道。李鼎私底下让人探查后,也是满意。
如今听李宝华说起,脸上才起的怒容慢慢就化开,李熙淡淡地往旁边瞥了眼,黄阿琳立刻发出一声咳嗽。
暖阁里面很快有了响动声,又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了下来。
黄阿琳亲自撩开帘子,落入李宝华眼里的,就是自己这几个人还未真的慌了神,偏是丈夫额头上的汗水多得能拧上半盆帕子水出来了。
哪怕父亲的威严再盛,可黄阿琳这般不经事,李宝华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特别是见过曹表弟这一路无微不至的照顾后,嘴边的笑意就淡了些。
“爹。”李宝华站起身。
李熙点了点头,问起外孙。
“一路舟车劳顿,大人还好,聪哥儿一个孩子有些吃力,适才还在娘这里胡闹了,女儿就让奶嬷嬷把他抱下去了。”李宝华才说完,黄阿琳脸上就露出焦急的神情。
李熙看在眼里,说道:“还是不能粗心大意,你也不是去别人家里做客,不必太过恪守规矩。聪哥儿不舒服,你们是当爹娘的就该守在边上。家宴的话……”李熙看向韩氏,韩氏也是心疼女儿,立刻接话:“本来是属意今天的,但偏是事多,我想了想干脆改成明日,娘那里……”
“我去说。”李熙说道。
韩氏听了有些高兴,虽说是正经事,老太太也不会胡闹,可能同婆婆少打交道一些,心里没有不高兴的。她让郭嬷嬷亲自送了李宝华和黄阿琳回梧桐居,自己则转身给李熙上了茶后,坐到了旁边。
李熙呷了口茶,没说话。
韩氏怔了一下,忽然起身,掀开竹帘,走了出去,没多时就又走了回来,竹帘也干脆被高高挂了起来。
坐在暖阁里面,往外看去,是一览无余。
韩氏重新看向李熙,小声说道:“有必要这么小心吗?不过……”不过是一介孤女,这么多年,把人养到这么大,就是有过可也有功啊。
“小心总是没错。”要是来的是其他人,李熙也不必这般谨慎,只是这个四爷的行事刻板冰冷,一点都不像在京城的那位八爷。何况从前就算担心事发,惹了圣怒,可从接到密旨后,李熙一刻焦灼的心就放了下来。
说不得以后李鼎的荣华富贵,也应在这事上。
想到这,李熙没忍住,吩咐韩氏:“昨夜的事情是不能再发生,谁知道四爷什么时候到,又会查到什么?多少老油条倒在他的手上,你尽快把昨天去小庵堂的人给处理干净,我让郭茂帮你。”
“可人不是老爷派出去的吗?”韩氏听得不对劲,她手上不是没有人,只是并没有那么迫切要把人除去,反之老爷这边,她是一直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早上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老爷失手了,这才派了郭嬷嬷去门口等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氏不由看向李熙。
李熙早就变了脸色。
不是他们,那下手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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