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后，脸上的表情只剩下凝重。
他们一直以为让小庵堂走水，是对方做的。
偏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们最怕的就是动手的另有其人，更甚至别人也猜到了殊兰的身份，否则为何三个女孩中，唯独对她一个人下手。
韩氏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要不就算了。”
李熙眼帘微微下垂，搁在扶手上的拇指微微颤抖着。
韩氏难受，知道这么大的好处摆在前面，想要放弃不是一句话就成的，可即是有别人知道，哪怕他们筹谋成功了，日后会不会东窗事发，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别人韩氏可以不管，可一想到聪哥儿那张脸，她的一颗心沉甸甸的。
“华姐儿回来的时候说了，今年的小选，是不是让宝柔参加。”每年内务府都有小选，选进去后，除了运气好，一眼就被看中要过去当了人上人的，其他人便是在家里如何炊金馔玉的培养出来，哪怕有李熙这样的父亲，一旦入选也得开始做伺候人的活计。李宝华当年，韩氏不舍，正巧康熙在前，得了个恩宠。
这事有一有二有三，但都是要拿圣宠去换的，韩氏知道的，李熙是舍不得，但若是詹姨娘苦苦哀求，又有李鼎在，未必不会让李宝柔免了小选。要是换了以往，韩氏是不会提出来的，可现在她不得不把李宝柔拿出来。
不过是求个出身，也不用真的伺候，还能留住皇上的恩泽。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李熙有些心动，却迟迟不吭声。
韩氏知晓他最看重面子，这事他不应肯，却未必不同意，只是还得再看看，庆幸的是从京城来的四爷还未到苏州，他们还有些时间。
夜色渐渐暗下来，黑暗中无数灯火被点燃，照亮了苏州织造署衙，也让殊兰心口的那团火灼灼闪耀。
汀兰院的位置在整个织造府来说算是地理偏僻的地方，但周围栽种了许多花树，高树与低树交错在一起，影影绰绰地阻挡住外面大部分的视线，唯独殊兰的屋子在当初要独立的时候，姜代薇要与她同住。
彼时的殊兰，说不出拒绝，只挑选了汀兰院，人人都以为是看重这里有府里最高的建筑，二层的建筑拔地而起，可说是二楼，却仿佛别人家中二三层的样子，人站在走廊上面，可以眺望远处，大好风景跃入眼帘。
曾经李宝珠来过，大呼后悔，还想着同她交换，代薇倒是愿意，殊兰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这才不了了之。
殊兰站立的的右手边就是西花园，那是皇帝南巡暂做下榻之所的行宫。康熙前两次南巡的时候，她不是年纪小，就是不小心病了，一直没能像其他人有见到圣颜的殊荣。两边地方只有一墙之隔，汀兰院这边的墙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蔷薇木香，大胆一些地就探过头与对面凌霄花的藤蔓缠绕到一起，彼此之间仿佛不愿意分开，时日久了，院里的下人也懒得去清理，由得它们野蛮生长。
殊兰看着这些蔷薇木香，总会不自觉地想到自己。
她一直想着长大了离开就好，可其实她呆在织造府的这几年，早就同这府里的人紧密联合在一起，或者说从她被小柳娘病重，不得已把她送来，许多事情就已经身不由己。从前是他们不放过自己，那以后就换了她主动。
楼梯被重重踩过，殊兰扭过头，不多时，轻红鼓着脸愤愤不满地出现在楼梯口，在看她手里提着半人高的食盒。
殊兰笑了。
“不是去厨房吗？这跟谁生气上了？”
“还不是翠琴，她提不动食盒，我就得替她拎着？”轻红淳善，要真搭把手也不费什么事情，可这翠琴别看人小那脑袋也是蔫坏蔫坏的，一个院里上下两层住着，总拐着弯地想占轻红便宜。
轻红是单纯，不是傻，没几次下来就琢磨出味了。
她也不会拐着弯说话，等翠琴再提，当着大厨房里所有人的面就给拒绝了，按理说那次过后，殊兰又亲自去见了代薇，翠琴是再不敢这般行事。
偏是今日又……殊兰笑眯眯地看着轻红把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
“说是大姑娘回来，每个院子都加了菜，另外这道人参鸡汤是老太太赏的。”该是听说了小庵堂的事情，轻红趁殊兰失神的时候，凑近小声说道：“我让人喝了，没事。”
对轻红的敏锐，殊兰并不惊讶，轻轻嗯了声，但主仆二人还是默契地没有动那道鸡汤，只趁着拎了食盒放到院门口的时候悄悄给处理了。
殊兰有消食的习惯，跟着下了楼，许是听到动静，姜代薇屋里的烛光忽地就灭了，这是又怕自己找上门呢。
殊兰在院中间站了一会儿，等到轻红回来，才带着她在园子里缓缓散步，一圈又一圈，数到整整三十圈后，屋里面屏住呼吸的代薇呼出一口气，就听得院里的脚步声慢慢往楼后面走去。
姜代薇拍了拍胸膛，有些怪翠琴：“你怎么好端端又惹上轻红了。”不知道自己这位四姐护短地厉害嘛。
轻红刚到织造府的时候，还非常不适应，她一个农女，才是真正天性自然，哪里知晓那么多规矩，没两天就跟路边打蔫的小黄花似的生了病。府里也没有奴才生病还留着的道理，自然是要把人移出去，可真出去，以轻红的情况就是死路一条，最后还是殊兰把人带去小庵堂，可这对病不管用啊，还是闹得她也病了，府里没办法才去请了大夫。
要说这人真病假病，到现在也没多少人知道，可轻红不好惹也不能惹，不少人就都知道了。
往日虽说也有消食的习惯，可殊兰知晓姜代薇的脾性，想着一个屋檐下互相包容，多半是直接往楼后面去，哪像刚才那一圈一圈地仿佛是绕在姜代薇的心里，被勒得差一点就要窒息了。
“哪是奴婢要的。”翠琴躲都来不及呢，听说小庵堂出事的时候，她还以为以后不用再见到轻红了呢。“是三姑娘。”
李宝珠？
那就对了。
殊兰朝轻红示意，主仆二人轻手轻脚地离开窗边，这才往楼后面走去。
轻红原地打了会拳，她会的不多，全是街上杂耍堆里学来的，但打起来虎虎生威，别有一番味道。
殊兰踩着绣花鞋，心里默数几声，来到墙边，撩开乱糟糟堆在一起的藤蔓，刚掀开，就被突如起来的一张脸，吓到一屁股坐到地上。
……
“四哥。”十三敲了敲房门直接就走了进来。
他们住下的地方是城外一处不算偏僻但也绝对算不上热闹的小寺庙，能充作厢房的屋子几乎没有，还是掏了香油钱好不容易要来的。统共就一间屋子，兄弟二人各占了半间，四爷是个喜静的，正巧在佛堂，闲暇的时候就抄抄佛经，偏是十三是个坐不住的，悄摸摸地跑了出去。
这个十三弟，是兄弟中最为江湖气的人，也是如此才能同曹頫称兄道弟地交好，只先前一直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一言一行皆受到桎梏。难得出来一趟，即是为了自己的私事，四爷对他还算纵容，得知他偷溜出去，也只让人暗中保护。
可十三去的哪里！
四爷放下手中的毛笔，底下写字的宣纸放置桌上等着晾干，他兀自起身，走到墙边的水盆边洗手。
“说吧，被谁撞见了？”
西花园里有李熙派来的人守卫，但也有他们的人，十三一个人要溜进去不引人注意并不难，可要是被意外发现也不算奇怪。
四爷是早早做好心理准备，只听十三那说话语气，想不猜出来都难。
可怎么办？
亲弟弟，虽不是同父同母，可即为兄弟，少不得有要为人背黑锅擦屁股的时候，特别是四爷，他有时候也想到底是不是他这张脸长得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以至于一有事情，哪怕他还未主动表态，仍旧被推了出来。
就跟这次的差事一样。
见十三仍未吭声，四爷转过身。
“李熙？还是曹頫？”
其他人不是说没有见过十三，当时南巡过来的时候，十三在西花园里呆了好一阵时间，李熙的女眷也是受到过接见的，或许有过一个照面，要是个印象深刻的，难保不会记住十三的脸。
可这天色黑的，要不是近距离的认识，想让十三这么心虚不已，也难。
“四哥。”十三张了张嘴，可半天没有下文。
四爷有些好笑，走到屋子中间的蒲团上坐好，面色从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被看见了也没关系，迟早是有见面的时候。”之前不过是担心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发生，如今三个人都在织造府里，哪怕李熙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联想到还在路上的苏培盛等人，或许现在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不是啊，是……是殊兰，那个姜殊兰。”就是他白日里才夸过觉得有胆有谋，若是当他的侄女也算适宜的姜殊兰。
可两个人的见面是什么情况下？！
十三爷想着，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至少不应该在狗洞前相遇。
殊兰一想到那张被放大的脸，没忍住嗷呜叫着用被子把自己给蒙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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