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可是在埋怨母亲当年多事?硬要把那婴孩留下来。”老太太垂下眼睑,神色间闪过的悲伤让李熙有些无地自容。
当年之事,说不上怪老太太,其实是他的野心在作祟。
一开始,小柳娘把信和信物送到他手里的时候,李熙是半信半疑,直到老太太认出那作为信物的玉佩是出自同一块玉石,且正是逮捕鳌拜,从他家中抄家所得。那还是康熙八年的事情,老太太当时尚未离宫,有幸见到玉石被铸成玉佩的模样。玉佩的数量不多,拢共就六块,李熙让人打听过,除去早夭的六皇子那块被德妃娘娘收到库房里,剩下的皇子中前后两三年后院中都未有女子出事。
但这不能说,同这些皇子无关。
李熙的手还没有那么长,就算伸进那些皇子府里,可能查到的消息不多,特别是在他们有心遮掩下,只是如此一来,更加说明小柳氏的事情另有隐情,或许还是难言之隐。老太太同李熙分析过,留下的婴孩许是祸害。
哪怕老太太有所顾忌,但最终拍板把孩子留下,后续弄出一连串动作出来的人正是李熙他自己。
李熙看着老太太说道:“当年是儿臣莽撞行事,不该为了想要振兴李家,想要从此事中牟取利益。可如今儿子已经是退无可退。”
老太太不言语,她不觉得事情已经到那地步。不过是权势富贵迷人眼,李熙还不肯放弃仿佛就在眼前的利益。
李熙见状就只好往里添一把火,撩起下摆跪到老太太面前。
“人人都说儿子做苏州织造这些年,用朝堂的银子肥了自己的腰包,这些年陆续有言官上谏,虽说折子被皇上压下,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被翻起旧账清算。”同皇上讲情义?那只有在能讲的时候去讲。
等不能讲了,少不得要把他们拉出来。
这些年皇上南巡,为了接驾,不说曹寅那边,就是李熙自己算起一笔笔账,都牙疼到一宿一宿地睡不好觉。
可不接驾?这是圣恩。
要是哪天皇上南巡不住在隔壁西花园里,那就代表他们这一系真正失去圣心了。就是有人主动请缨分担,他们也不能把这样的差事拱手让人。可一次又一次的南巡,无异于在身上缓慢割刀子。
李熙实在担心哪一天这刀口子对上他的脖颈。
谁不怕死?
老太太当年在宫中步履维艰,好歹算是奶了皇帝一场,可也好几次死里逃生,后来太后问她要不要嫁给李熙的爹,她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成了李士桢的继室。哪怕婚后生活不尽如意,要同李士桢的妾室勾心斗角,可也好过在宫里的生活。
皇宫,那是晴雨不定的地方。
就像皇上给的恩宠,哪一天什么时候变成头顶上的利刃谁也不知道。
老太太面上浮现一丝动容,她让李熙先回去。
这事实在不好办,便是求到她面前,她能做什么,不到最后一步,也用不上她出面揽下这件事情向皇上坦白此事。
毕竟她的初衷是好的,可李熙的想法仍旧是不到最后一步,并不放弃这一直筹谋许久的计划。至少老太太已经不只一次问题玉佩的去处,都被李熙三言两语带过这件事情。那块玉佩,李熙断然不能贴身放着,放在前院,进出会见的外人里面难保不会有和老太太一样还记得当年旧事的人。
这东西还只能在内院里,只有内宅女子出入不便,眼界狭小方能不认得此物,但也难保万无一失。
老太太想起脸上旧事愁容一片,饶是如此,却也不能改变四爷和十三爷进府的时间。
曹頫不过是负责通知李熙,李家哪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半下午,就知道梧桐居东西相望的凤凰堂被韩氏派去的人收拾了出来。
重紫被派出去打听消息。
她跟在姑娘身边不过两日,却心知肚明,不说陈嬷嬷,她那样的身份是她万万不敢想的,人家虽被送到姑娘身边,可却是个自由身,不受府里管束,当然若是织造府真发了狠,动一个宫里出来并没有什么依靠的嬷嬷还是容易的。由此可见,她这个丫鬟更没有什么分量,若那一日府里要发落姑娘身边的人,唯有轻红会被姑娘以命相互。
她想要留在姑娘身边,还得看表现。
李家富贵,每年总有客人来访,住上十天半个月都算是少的,特别是那姜家,自打从李家联系上,隔三差五总有人来。李家自然也是扫榻欢迎,可就是他们住过最好的地方也就是现在大姑娘回门所住的梧桐居。
李家还有更次一些的院落,但那基本上就属于外院的范围,不与内院接连,护送大姑娘回来的曹家少爷就住在那里,而这次的凤凰堂比起梧桐居更显富丽堂皇。重紫才走出汀兰院,后面就有了走路声,回头看去发现是五姑娘身边的翠琴,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也没有交谈。
比起翠琴早有主意,知道去哪里,重紫想要打听消息,就有些麻烦。
殊兰靠在栏杆上,手里抓了一把香瓜子,远远地看到翠琴回来了,重紫还没有踪影,心中略微动了动。
轻红怀中抱着个托盘,吐出来的瓜子皮都丢在上面,她也是看见翠琴了,不免有些忧心忡忡:“早知道换了我去了。”
这话说得没脸没皮了些,就算跟着在府里呆了三、四年了,可让轻红去辨认,她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用她的双手双脚都能数得干净。殊兰斜睃了轻红一眼,把没吃完的瓜子丢了过去,自己走进屋里去。
陈嬷嬷在她进来后,放下手中的活计,忙起身打了水拧了湿帕子递过去。
殊兰接到手里擦了擦,丢回脸盘中,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凤凰堂,也不知道谁来住了。”从建成以后,除了老太爷当年避暑的时候住过,此后只有前几次南巡的时候,跟着皇上过来的江宁织造曹寅住过。
曹家是苏州织造署衙的旧主,李熙是后头接任的,殊兰对这回住进来的人,是说不清的好奇。
“重紫不是去问了吗?”陈嬷嬷重新捡起针线笸箩。
殊兰搬了张小杌子坐了过去,随口笑道:“嬷嬷不觉得我是在为难人?”以重紫初来乍到的情况,出了院门,就得一头雾水。
“主子吩咐,这做下人的怎么会觉得为难。”陈嬷嬷摇摇头:“姑娘不是觉得她能干吗?正好看看。”
殊兰煞有其事地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消息嘛,迟早总得传过来。”
她身边添的这两个人,可能都不是四爷派过来的人,毕竟三个人中只要做排除法,这人到了另外两个人那里也是一样的功效。
但殊兰的直觉陈嬷嬷应该是。
没有理由,暂时也没有证据,对方更是没有透露什么口风。
可她的直觉向来灵敏。
这些年凭借着玄而又玄说不清的直觉,她也是躲过不少祸事,最近的就是小庵堂走水的事情。
只可惜,七年的生活她还是没能很好的适应这个社会,不明白这人怎么可以说没就没,难道不是人命大于天嘛。
小庵堂发生的事情,是直接击碎了殊兰的三观,让她明白,有时候你选择逃避就以为是能皆大欢喜的事情,实则你什么都不做,反而造成了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的事情。
走廊上的轻红在磕完一大份的瓜子后,觉得口渴,回屋端了杯凉茶出来,就看到重紫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看来,重紫是去了大厨房。
比起翠琴在府里有几个交好的下人,重紫是真的两眼一抹黑,她能去哪里问?这事也不能随意找个人去问,闺阁女子私探外人的消息,要真被府里的人拿住了,怕是给姑娘惹来麻烦。
她左思右想,想起走之前姑娘磕着的瓜子,那是轻红昨天拿了银钱从大厨房里要回来的。
“奴婢借着这事同大厨房里的人搭上了话。”重紫回话的时候敛容垂手,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奴婢打听出大厨房的人要替补几个去荣恩堂的灶台上。”这阖府中,便是大厨房里一个上灶的人都没有了,也不能少了老太太那里。荣恩堂里的一应事情,向来属于排场大要求高的那种。
殊兰微一沉吟,看向陈嬷嬷。
陈嬷嬷微微颔首:“该是把老太太那里的人送几个去凤凰堂里了。”由此可见这上门的客人,身份非常尊贵。
非富即贵?
怕还不只是如此。
李宝柔很快听说大姐也带着人往凤凰堂去了,她不由蹙了蹙眉,虽也想亲自去,可闺阁女子的身份限制,并不能如李宝华那样进出方便。
李宝珠这边,是范姨娘亲自去的。
从在花园里,见到四姑娘后,她这心就像火烧似地,越来越焦灼,她怕女儿如同别人一样好奇妄动,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
母女俩尚且来不及对话,凤凰堂里的客人,就被曹頫亲自迎了进去。
而殊兰这边,手中的银嵌珐琅千里镜还来不及举起,就听到有人踩着楼梯往上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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