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似雪。
明珠以为,百花主这名字听起来艳,即便是铺花道而来,也应是万紫千红的。
但这条花路,却如落雪的人间道,苍茫静谧。
纷飞的花瓣,也都是雪白安静的。
明珠伸出手指,轻点娇小的雪白花瓣,花瓣像雪一样,触之即化。
明珠从未见过这样的花。
“这是什么花?”她问。
一把展开的雪扇轻轻为她挡去头顶的落花,雪袖轻滑,露出的手腕上系着一根颜色鲜艳的红绳。
明珠迎着光眯起了眼,看向身旁的百花主。
“此花名仙拂雪。”他道,“花草有灵,身死灵存,年年复年年,无人问津的花灵遇雪结晶,花的魂魄就会随雪浸入六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盛开,花开如雪瓣,再被不知情的仙人们当作雪泥扫去,故而,叫仙拂雪。”
他声音好听,这好听非一般的好听,像一种仿佛不存在于六界的声音,如水般和缓轻柔,带笑含威,清且安定,好似他无论说什么,都像是要传达天音,让人不由沉下心来听他说话。
妖族的弟子们在纷飞的花雨中落座,入场万分美丽,挣足了面子。
花雨渐止,他将雪扇从明珠头顶移开,轻轻一吹,仙拂雪的花瓣化作细雪,消散在光中。
明珠衣服上的灰尘血渍,也都随花消失,焕然一新。
“多谢。”明珠道。
胡乐很是识趣,跳出明珠的怀抱,圆圆滚滚地跑了。
百花主合起雪扇,侧过脸,看向明珠。
应该是在看她吧。
明珠之所以拿不准,是因他的上半张脸被一张面具遮着。面具很奇怪,仅有个形状没有挖出五官,也就只有普通面具的半截大小,雪色为底,上面绣满妖红色的艳丽之花。
这张面具简单却漂亮,很是随意的半悬在他发前,微微前翘着,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投下的阴影只是恰恰挡住了他的眼睛。
这花面两旁缀着长长的火红流苏,双双垂下,如同戴了耳饰,系花面的红绳和他梳在身后的头发绕在一起,汇编为一缕,长长的拖在身后。
说是面具,其实更像是一种装饰吧。
仔细看的话,能窥到他藏在花面阴影里的眼尾,红妆勾底,尾端潋滟。
他的衣着也很是妙,与面具一样,白衣为底,外面搭着红衫,浑身也就这两个颜色,像朵高傲开在雪中的红花,又清绝又明艳的。
明珠新奇地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番,有了个大概的结论。
其余的情人不知真假,但若说她从前收过他做情人,那真实性大约是很高的。
百花主看了她许久,转回头去,微微笑了。
那抹笑很轻很淡,可明珠捕捉到后,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个画面。
她见过这样的笑,她朦朦胧胧地想了起来。
这是她闭关之前的事。
有一阵子,妖界一直下雪。
下了整整九日。
第九日的晚上,百花谷方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紫光。
也就是眨眼的瞬间,但她看到了。
她提着一盏妖灯去了百花谷,找了许久,终于在百花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是个人。
他静静伏在地上,白雪落满了衣裳。
她把灯搁在一旁,轻轻拂去他发上的雪,将他转了过来。
碰到他的瞬间,他就醒了。
他的眼睛藏在光的阴影中,看不分明,他应该是说了句什么,明珠想不起来。
只记得,在她的沉默中,他笑了。
很轻的笑,嘴角的弧度很好看。
妖不似仙那么多事,也从不拘着自己,若有情有欲,大抵是坦坦荡荡的放纵,想做什么做什么。
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长相还惑得很,若是被天界的人碰上了,极有可能是要先关在天狱,待查清来历无毒无害后才放他自由,哪敢往家里带?
但明珠不是仙,她是个妖。
她想了起来,自己应该是被那抹笑给蛊了,带他回了妖族,还给他起了名字。
明珠:“雪满衣?”
百花主微微一怔,显然是诧异的,展扇轻摇了几下,许久才道:“你……没有忘了我?”
“你怎知我忘了?”明珠反问。
百花主无言,只是笑了笑。
“许久没听到有人叫我雪满衣了。”
雪满衣这个名字,明珠是有印象的,毕竟是她亲自取的,虽敷衍,但见名就能想起初见时的那一幕。
所以——
“你什么时候变成百花主了?”
“就在你闭关这百年。”他轻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变多了。”
他话中有话,但明珠来不及细想,此刻她满脑子只想知道,她捡回来的这位百花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百花主站在她身旁时,她就感觉到了奇异之处。
但凡是六界生灵,身上总会有气息,可他不是。他身上只有花的幽香,除此之外,嗅不到半点气息。没有魔气,没有鬼气,没有仙气,没有妖气,也没有凡灵的气息。
隐于花香中的,仅有几缕淡淡的邪息,也并不明显,仿佛只是他路过某处时不小心沾在衣上的。
这可实在是奇怪。
明珠忍不住,侧目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百花主扇子轻轻掩口,偷偷笑了笑,道:“是你捡回来的,你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远处的魔尊也听不到他们聊什么,只见明珠和百花主聊得热乎,气的叽叽叫,撕了张魔气冲天的传音符,啪给幽冥主。
“他娘的,净会出风头!老子最烦出风头的人!君谣!你那心镜不是号称可照万物吗?拿你的镜子照他丫的!给本座照出他的原形!哪来的花精花魅,敢与本座抢夫人!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快告诉本座!”
幽冥主素来喜静,幽冥那个地方,向来也没活人聒噪,魔尊这一声吼,吵的幽冥主耳鸣。
幽冥主嘴抿一条线,默默收起镜子,冷脸拒绝。
六界相互制衡千年,在座的身份地位都旗鼓相当,就算是天帝也高不到哪去,谁又能压过谁呢?
魔尊指示幽冥鬼王做事?想也不可能。
魔尊没料到幽冥主会摆谱,气的差点涅槃。
魔尊跳脚,天帝冷眼旁观,心道:魔界养出来的凤凰到底是不怎么聪慧的东西,关键时候还是要靠他这个天帝。
天帝抬了抬手,示意仙官宣布试炼大会开始。
“天帝诚邀诸位界主同席观战,请。”
几个仙娥挥袖,将四方主座合并为一席,几位尊王高高坐在云端,只剩妖族这边的主位还空悬着,明显是要等明珠落座。
百花主扇指主位,柔声道:“请王入席。”
明珠扫过自己的那几个老情人,慢慢思忖后,推辞,“我刚出关,还需调息,还是百花主请。”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百花主的肩膀,趁机在他肩上画了个听音符,面不改色道:“我有话问你,大会结束后记得来找我。”
百花主展扇点头,“明白了。”
一直盼着明珠落座的魔尊见百花主好整以暇入席,悠悠飘上云端,知道自己与明珠挨着坐的美梦破碎,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砸桌道:“早晚杀了他!”
天帝翻了个白眼:“也只会嘴上逞强。之前若不是你败给他,他又怎能成百花主。”
这就是哪壶不提开哪壶,魔尊被踩了尾巴,立刻转了矛头,对准天帝,“你又在这里阴阳怪气装模作样什么?点头让他成为百花主的不就是你吗!现在装什么大尾巴龙!”
天帝一梗,低声道:“你又懂什么!”
天帝和魔尊之间还好隔着海皇,不然就要仙魔大战了。
“二位尊主,和气为贵。”海皇嘴上劝架,心里却欢喜,“哈哈,打起来打起来!”
百花主飘了上来,挨着幽冥主坐,幽冥主僵硬转过头,礼貌问好:“嗯。”
百花主冲他们一笑,似是故意,“诸位,安好?”
海皇笑着点头:“都好,多年未见,请。”
魔尊哼了一声,敷衍答了声:“老子好着呢!”换了姿势继续嚣张坐。
天帝表情纠结,挣扎着点了头。
明珠坐在自己的逢春剑上,打算就这样观战。刚调整好坐姿,一个丰腴美人婀娜多姿风风火火走来。
“你出关了?”这位美人姐姐一脸埋怨,语速极快,“你出关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跑到试炼大会来做什么?你早说,我也好有所准备,哪能让你穿的像现在这般寒酸!”
明珠:“唔。”
美人姐姐接着说道:“出关就好,我这百年快累死了,族中大大小小事务也没个章法,容宁是个坐不住的,趁你闭关,撂下挑子跑到凡人界谈情说爱去了,敢情这百年只我一个是傻子,被拴在族中,忙得跟陀螺似的!”
明珠愣了一愣,道:“那你……辛苦了?”
“呵,还算有良心。”美人姐姐说罢,又忧愁望着碧云台,“这届的试炼会,你也别指望孩儿们能拼个第一第二为妖族争光了,这一百年来,你没管过也没问过功课,这些小辈儿们心思都飞了,好好修炼的没几个,这次试炼,只求不丢脸就好。”
明珠正猜测这美人的身份,胡乐跳进了她怀中,仰脸就叫:“二姐,师父她失忆了,你跟她说再多也没用。”
美人姐姐狐狸眼睁圆了,好端端的花容月貌差点崩裂。
“什么?!”她尖叫,“那你闭关那百年是干什么的?享清闲吗?!不!我不信!”
明珠面无表情,静默了会儿,她温柔又残忍的问道:“姑娘,你叫什么?”
美人姐姐昏了过去。
胡乐同情道:“她是我二姐,容婴。咱们妖族的长老之一,师父闭关后,百年来族内的事都是二姐代管。”
天钟一声响,试炼会正式开始。天官刚要宣布第一场的比试阵容,天将柯苏将他扫到身后,指着明珠,气势汹汹道:“妖王既已安然无恙破关而出,那百年前打伤无暇仙子的事,是不是也该给个交待了?”
明珠:“啧。”
场内安静一片。
昏倒的容婴立刻爬了起来,骂骂咧咧开始撸起袖子,“娘的,这时候发难?真以为我们妖族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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