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小心地绕道书房后,蹲在了窗下的草丛中。
孙皇后的声音隐隐传来。
“将军素来聪慧,这其中利弊还掂量不清么?”
“臣只做圣上吩咐之事,娘娘无需探臣的口风。”
皇后有些气,摔了茶盏,“卢家已经没落,一个毫无根基的孩子,即便你将他寻了来,在这上京城又能有几日好活?”
蔚缜仍是那句话,“臣只做陛下吩咐之事。”
“好一个陛下吩咐,陛下已行将就木,当真能撑到你寻到了孩子?投靠安王这般好的明路你不走,偏要走那独木桥,若陛下突然驾崩,新帝登基,大将军焉能有几日好活?”
蔚缜很久未说话,倒是林音吓得险些坐去地上。
孩子?
孙皇后乃是继后,圣上的原配皇后,是一路从潜邸跟来的孝纯皇后卢氏,她依稀记得,孝纯皇后曾为圣上诞下过双生子,但双星冲日,有损国运,只得杀一留一,谁料留下的那个孩子睁眼却是金瞳,乃大不祥,于是两子皆夭,举国哀悼。
孝纯皇后也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了。
父亲去宿州寻得?难不成是……当今圣上的亲子?
怪不得父亲刚下狱便被匆匆灭口,也怪不得沈策要娶自己,又那样想得知圣上让父亲去做了甚么。
林音浑身发凉,只得拢紧了胳膊,蔚缜终是答了话,“圣上尚在,娘娘便企盼着新帝登基么?”
“你!”
又有瓷器摔碎的声音传来,孙皇后的声音也狠厉起来,“蔚将军无牵无挂,可你那娇滴滴的三姑娘,还尚未出嫁呢。”
蔚缜顿了顿,“小女不急嫁人,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孙皇后冷笑一声,“本宫既然来了,便不会白来一趟,你说令嫒若做了安王妃,你将如何呢,蔚将军?”
皇后摔门而出,蔚缜也跟着出了门。
林音身子一软,便顺着墙角滑了下去,不留神坐在了草丛中的泥泞上。
父亲不肯同孙家站在一边,皇后便打起了她的主意,难怪上一世,父亲急着为她定下亲事,母亲又未择到合适的文官清流,父亲便连武将联姻也不再避讳,说通了宣威将军,将她定给了岚青,原本是想护住她,却不料惹了圣上的猜忌,反倒成全了皇后的算计。
危险离侯府愈来愈近了,她得想法子了。
*
岚青充作马夫刷了会儿马匹,才见林音正魂不守舍地往回走着。
一身锦衣华服,不知为何染了许多泥灰,一张小脸惨白兮兮地窝在淡粉色的立领中,一头青丝散散披着,未待束起,更是衬得脸色泛白。
看得岚青突然心里揪了一下,岚青将这股莫名的情绪甩开,脱口而出的话却很是严厉,“你去同人打架了?”
林音却抬头看他,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岚青。”
语调宛转悠扬,却仿似带了极大的委屈。
林音说着便哭了出来,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又惹得他心中揪起。
“你莫要哭了。”对着她,岚青总觉得束手无策。
吼也吼不得,她偏偏又是最不规矩的,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今日身上没有带帕子,”岚青将衣袖递过去,“你若不嫌弃,便用我的衣裳擦一擦吧。”
林音看着面前的少年,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流水,此时对着她却闪过一抹惊慌。
林音的大脑不受控制般,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岚青,扎进了他的怀里。
少年的怀里有清冽的汗意和极淡的草香,林音的眼泪扑簌簌打落在岚青的胸口,岚青原本想要将她推开的手,又收了回来,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不禁有些心烦意乱,口干舌燥。
“你莫要哭了,”岚青又说了一遍,怀里的人身体微微颤抖,泪珠很快氲湿了他的衣衫,“快起来,被旁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虽则现今贵客均已落座,不会再有谁家的小厮来这里送马车,但万一被谁瞅见了,他倒是无所谓,她一个姑娘家,名声为天,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谁知林音果真听话地从他怀中出来,噘着嘴瞪他,“你不是男人!这般扭扭捏捏,倒是比姑娘家还金贵呢。”
“……”
父亲素来教导他,不得同女人讲道理,因着她们本身就是道理。
所以父亲在一众姨娘中游刃有余、如鱼得水,连母亲都劝得很好。
岚青不再同她辩驳自己究竟是不是男人,想起父亲平日里是如何哄劝母亲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银簪,递给她。
父亲那些细声细气的软调子他可学不会,只得尽量温和地说,“你若再动手动脚,这簪子我便送旁人了。”
岚青话未说完,林音便一把抢过,瞪着他,“你要送谁?苏意如吗?”
她为何总提子曾的妹妹。
岚青不知如何接话,见簪子也给了她,便道,“我走了。”
是一只普通的银簪,上面刻了只黄莺。林音却像拿着珍宝似地放在手里,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是黄莺吗?是你刻的吗?为何刻黄莺呢?是说我像黄莺一般可爱么?”
像黄莺一般吵。
岚青没敢说出来,便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三姑娘送了我东西,此是回礼。”
以后互不相欠,最好便是别再惹麻烦。
看着林音又要凑上来,岚青识相地后退一步。
林音仿佛看不见他刻意离她远了些,满心满眼都是那只簪子,连孙皇后说要将她指给沈策所带来的愁云都消散了些。
兀自说着,“那我今日,便用这只簪子束发,可好?”
岚青依稀记得她之前的簪子都闪得很,看着少女满眼诚挚又热烈的情谊,不由再次撇开了眼,向外走了走。
这威远侯府的蔚三姑娘,怕真是不识好坏。
岚青再一次同她告辞的时候,林音紧紧握着手中的银簪,开了口,“岚校尉,若我被许给了旁人,你能否先不娶妻,等我退婚呢?你会介意女子退过婚,名声便不好了么?”
虽则见识惯了她言行无状,猛然听她这么直白的说出,岚青也愣了愣,“你要许给何人?”
“武将结亲大有不妥,父亲不敢将我嫁于武将世家,如今父亲为安身立命已然十分不易,我自是不能置威远侯府的安危于不顾,我知道你或许会觉得我犯了病,一而再再而三地叨扰于你,但我当真满心满眼都是岚校尉,我是真的想嫁于岚校尉,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
她知不知晓她到底在说甚么。
岚青的耳根红了红,想着她今日行笄礼,应当是担心将军胡乱指婚,嘴唇紧抿,板着脸教导她,“三姑娘,你今日行了礼,以后便是大人了,言行举止要得体合宜,最好三思而行。”
这般虎狼之词可千万别再说了。
岚青叹着气走远了。
林音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到底没有明白她想说甚么,她说得那般真心,为何他总觉得她在胡言乱语呢?
因着这只银簪,她以为他心中或多或少有几分自己的位置,才对他说这些,却原来,他当真只是为了礼尚往来,才送的么?
林音气得捡起一块石头,便朝还未走远的岚青丢了过去。
林音的力道不大,但岚青仍是被打了一个趔趄,回过头便见林音瞪着圆眼,气呼呼的跺了跺脚,才摔门进了院子。
他又怎么她了?!
岚青揉揉手臂,这女人的道理未免太多了些。
父亲那些哄姨娘的本事他当真学不来,也悟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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