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遣了刘御医下去,斥责平安,“蔚缜在办重差,深得你父皇看中,此事咱们不占理,虽则咱们先开口认了错,总比事后被蔚家倒打一耙强,但你父皇仍气得很,已经禁了你的足,你怎还不收敛?”
“左右父皇不会真生我的气,待风头过了,我去求求他便无事了。”
“你!”
“暂不论你父皇,你可知你坏了母后和你外公的好事!”
平安很是不屑,心不在焉地看着指甲。
皇后无奈的抒口气,“若蔚缜寻到了你的皇兄,沈策焉能登基?你又焉能嫁于他?母后一再叮嘱你,要忍。待收拾了蔚家,你父皇宾天,沈策即位,册封他的亲父为皇考,你便可名正言顺地嫁过去。母亲若不是为你打算,岂会同你外公一起扶持安王!如今蔚三傻了,蔚缜已然恨透了咱们,再说赐婚已不合时宜,拿捏不住蔚三,便拿不住蔚缜,你真是要气死母后了!”
平安吹了吹指甲,“母后便是思虑太多,胆子太小,将蔚缜杀了不就成了?”
皇后更是气,“蔚缜堂堂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是你说杀便是能杀的?你外公何尝没派过杀手,可曾得手过?那蔚缜手下训了一批精强能干的暗卫,被派出去寻你那皇兄,四面八方咱们都派人去跟了,可有半点消息传回?且你父皇已然盯上孙家了,怕是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平安仍不在意,“我堂堂平安公主,还怕他一个威远侯?就算我那皇兄被寻了来,登了皇位,我也还是公主,母后仍是太后,我另想别的法子,总能嫁给沈策哥哥的。”
“你!”皇后气得摔了手边的瓷杯,“你去佛堂继续静思己过,抄不够佛经不准来见我!”
平安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母后以后可别再说都是为着女儿,先母后的孩子是如何死的,母后最是清楚不过,母后不过是怕皇兄继位后报复罢了。给父皇递皇兄消息的余嬷嬷是被母后亲手掐死的呢,女儿可都瞧见了。”
皇后挺直的脊背没稳住,往后歪了下,打着陌生的眼神牢牢盯着平安,平安突然笑起来,颇有些孩童不识世事的懵懂模样,“女儿去抄佛经了,抄完还要送去给父皇看呢,母后歇了吧。”
*
近些日子,侯府乱糟糟的,叶榛愁得已生了几根白发。
蔚林玥伤得也很重,杨氏闹腾着不肯同他们善罢甘休,说是侯府内侍卫多些,如今抓不到凶手,他们着实不敢回府,嚷嚷着要合府而居。
西跨院那边,女儿又整日闹着说屋内有鬼,去上京城中知名的医馆请了好些个郎中来看也不见起色。
叶榛偷偷在林音床前抹着泪,林音听得刘御医走了,见丫鬟们都去煎药,终于从床榻上起身,轻轻拍了拍叶榛的手背。
“母亲。”
见女儿从“有鬼”的惊呼中切换回正常的调子,叶榛一惊,一时没拿住手中的药碗,汤药洒出来,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烫出一道红。
林音忙替她擦了擦,“母亲,女儿无事,不过是演给刘御医看的。母亲想,女儿若疯了、傻了,圣上定会垂怜侯府,心疼父亲。皇后若再干涉女儿的婚事,便也有了搪塞的理由。”
叶榛一时哽住,埋怨道,“可……这几日,我和你父亲为你便寻民间大夫,满上京城皆在传,说咱们侯府风水不好,有水怪,还说你得了怪病,这日后还如何为你议亲呢?你为何不早些同母亲讲。你可知母亲这些时日也夜不能寐……”
“是女儿的错,”林音小声劝道,“我若早些同母亲讲,便演不像了,寻大夫也是好事,此事闹得愈大愈好,咱们侯府愈惨,圣上的垂怜便愈多,这宫内不是刚刚又送了赏赐来。母亲,女儿傻了,婚事便是咱们自己说了算,总比落在皇后手里要好。”
叶榛寻思了一会,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
叶榛转念又问道,“可是那平安伤了你?”
“是。”林音想了想才道,“平安是皇嗣,动不得,父亲可万不能冲动。”
叶榛又落了泪,“都怪母亲,母亲未照顾好你……可那平安为何无缘无故要杀你?”
“她想嫁给安王。”
林音这么一说,叶榛便全明白了,将女儿抱在怀里,“我的音儿受委屈了……”
林音细声哄着她,“母亲,女儿无事,还有便是,此事当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叶榛也很快打定主意,“母亲知道,便只同你父亲说,他也好几夜没睡好了,如今还在前院打赏公公。你屋内还是要让半夏知晓,她毕竟随身伺候你,只是,你这傻,要装到何时呢?”
林音没答这个问题,垂垂眼,“母亲,婶婶最近闹着要合府,便允了吧。”
“这……”叶榛颇有些迟疑,分了府以来她清静惯了,当真不想看到二弟那一家子。
“二叔想要袭爵,自然不会盼父亲的好,平安害了女儿,皇后定然与咱们家竖了敌,若他们笼络了二叔,怕是会对父亲不利,将他们一家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翻不出甚么大风浪。”
叶榛看着女儿还未恢复血色的小脸,病着还这般操心府内杂事,心疼更甚,“好,母亲明日便去同他们说,你可饿了?你好几日未好好用饭食了。”
听母亲说起,林音咽咽口水,“昨日炖的鸡汤可还有剩的,女儿确有些饿了。”
叶榛终于破涕为笑,“母亲悄悄去给你端来。”
林音又养了几日,便能下床了,怕被人瞧出她装疯卖傻,并未搬回撷芳院,便在西跨院住下了,说是不想见人,怕再受刺激,院内也只留了半夏和几个小厮伺候,方影和梵影在暗处守着。
二叔一家搬了进来,原二叔是想将他所纳的五房妾全带来的,可父亲向来见不得女人多,直接丢下句“最多带两房,要么全滚蛋”,于是二叔委屈得不行,便只带了不得不带的婶婶和府内最得宠的苏姨娘。
蔚林玥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一家便全安置进了东跨院,蔚林玥伤着,婶婶无暇来挑事,只来探了她一次,眉眼间俱是得意。
颇有种同样受了刀伤,我女儿就没疯,你们家怕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的扬眉吐气。
林音本就不耐,扬手便将水泼了上去,拔下头上的簪子,叫着,“女鬼,我杀了你!”
吓得杨氏立刻后退,没留意被门槛绊住,摔坏了腿。
叶榛心里憋笑,将讨人嫌的弟妹扶走,再三交代杨氏,女儿病了,疯话做不得真,无事别来走动,今日要不是她拦着,怕不只是摔了这般简单了。
杨氏也确实不敢再来了,那苏姨娘看着又很是本分,林音总算是落了几日的清净。
司家伯母和鸾儿倒是经常来探她,鸾儿见她唯唯诺诺缩在一处,也不言语,哭得极厉害,被司家伯母扯走了。
林音忍了忍,还是缩在床角未说话。她还有要事未办,待事情办完了,再同她细说吧。
入了夜,半夏在外间睡熟了,林音翻出那套之前在芸苜居买来的男装,蹑手蹑脚地跑出了房门。
方影很快察觉到动静,拦在了她面前,“姑娘。”
“今夜是你当值?”真是天助她也,不用再去搞定同样不好说话的梵影。
方影看着十分正常的姑娘,不由怔了怔,林音也不再瞒他,径直道,“我要出府一趟,后门有侍卫守着,你带我翻墙出去可好?”
“姑娘要去哪里,去做甚么?”
“去趟烟翠楼。”
听着不像是个正经地方,方影默着,想来姑娘并未好转,还是极不正常的。
林音又问道,“听父亲说是你救得我?近些日子养病,也一直未谢过你。”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岚青,暗暗高兴了很多时日,听父亲确凿地说是方影,也不禁疑惑手中的那块碎布,只能当是从湖里随便捞的了。
方影讲话直接得很,“并非是属下,是一位身着青袍的公子,碍于姑娘的名声未留姓名便匆匆离去,前些日子那位公子还夜访侯府,盘问属下姑娘的病况。”
林音消化了一会儿,开心地蹦了蹦,扯到了伤口,疼得又缓了缓,“青色衣袍?可是高高的、瘦瘦的、长得极俊,鼻子又高又直,眼睛像潭水一般,还有那道剑眉,英气得很。可是他?”
对恩人的相貌他未曾记得很深,但恩人确实长得很俊,方影便认可地点了点头。
林音更开心了,“他夜访侯府?他担心我?”
“是,想来那位公子定然对姑娘情根深种,且武艺非凡、谈吐大方,属下瞧着许是姑娘的良配,便将实情说出,还望姑娘莫怪。”
“不怪不怪,”林音拍了拍方影的肩膀,“你眼光好得很!”
同方影絮叨完,林音忆起正事,“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去烟翠楼吧。”
怎么还记得烟翠楼,方影挠挠头,小心提醒道,“姑娘,这地方的名字不怎么正经,还是别去了罢。”
林音正色道,“我是去做正经事的,可拯救侯府于水火之中,你快带我出去,去晚了,我中意的姑娘便被别人点走了。”
方影记得前几日来的大夫都说姑娘的病难医,他担心了好些时日,今夜见着姑娘无事他原本是高兴的,可说了几句话便知晓,姑娘当真是还病着呢。
方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认真规劝道,“姑娘既然知晓那烟翠楼乃是勾栏瓦舍之地,能去那里做甚么正经事,还是快些回去睡吧。”
林音有些不开心的跺跺脚,“你若不带我去,我明日便不吃药了。再者,你若敢告诉父亲,我便跳湖、寻死。”
“……”
刘御医走前反复交代在西跨院伺候的人,不可再刺激姑娘,她要做甚么便随她去,切莫拂她的意,惹她不开心,于病情无益。
方影看着姑娘神色坚定,只得不情愿地带着林音越过院墙,为了顾林音的伤口,方影的动作极小心谨慎,在府外堪堪站定,将林音小心放下。
“姑娘,咱们快去快回吧。不然将军知道了,定会责罚的。”
梆子声回荡在小巷中,月光清隽地洒在青石板路上,风吹来,远处的树林沙沙作响,两人顺着月光一路走,林音边走边交代方影,“待会儿到了烟翠楼,你切莫被那里面的姑娘迷花了眼,误了我的正经事。”
方影:……
说得跟真要去做正经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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