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聚在一起,恐惧感随之减少了许多。
连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老头都显得有几分滑稽。
季燃伸手扶起了老人,听着老人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长串,翻来覆去似乎都是“阿伟死了”、“有鬼!”一类的。
人群里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除了被派去照顾病人的四人,其余八人都在这,现在算是老头,一共九个人,附带一具尸体。
那边,围着粉发女生的两个中年男人正在嘀咕:“莉亚酱,不要担心,一会我们保护你,先去祠堂看看情况吧,万一有出去的路呢。”
找到那盏独特的灯、点亮并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所有人的目的。
有事件发生的地方,找到灯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季燃本不想跟着去凑热闹,但祁执却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甚至给背来的尸体摆了个姿势,盖上了自己的西装:“哥们,你在这里睡会,我们去去就回。”
犹豫片刻,季燃觉得自己还是跟着祁执比较好。
光源有限,刚才穿礼服的女人拎着一盏灯笼,走在祁执和季燃身边。
灯笼有些旧了,纸糊的外壳四处漏风,火光从缝隙里漏出,映在地面上,如同摇曳的触手。
季燃转过头,猛地一愣——
刚才形势匆忙,他一直没发现,身边的女人自己曾经见过。
“您是……”季燃小心翼翼地开口,“沈夜阑吗?”
女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祁执朝两人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你们认识?”
“不是,你……”季燃不可置信地看向祁执,“你真的不认识沈夜阑?”
穿着礼服的,是红极一时、毁誉参半的影后沈夜阑,无数男人心头的朱砂痣。
祁执摇了摇头:“我又不看电视。”
“……不看电视也该知道吧?”离祠堂越近,空气里的血腥味就越浓,季燃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这可是全国男人一致评选的梦中情人啊。”
“我春梦里可没有女人。”祁执嘴角微微上扬。
闻言,沈夜阑目光落在季燃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哦——?”
不知怎么回事,季燃觉得自己耳根有些发热,略有窘迫地转移话题:“话说,你们刚刚注意到了吗,那个女生……有三只眼睛。”
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个名叫莉亚的女生,不管从哪里看都是真实存在的人类,甚至是最标准的网红脸审美。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有三只眼睛。
可围着阿塔莉亚的中年男人都像没有察觉一样,舔得不亦乐乎。
剩下的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早就注意到了。”祁执语气平淡,“你难道没发现,这些人里,不全是同类吗?”
季燃愣了愣:“还有谁?”
之前黑灯瞎火,刚才又死了人,他哪来的心思观察别人。
反倒是祁执,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人为什么能如此冷静地在这样超脱现实的环境下行动。
但不知为何,季燃又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祁执给人一种,他本就该这么淡定的感觉。
“很多。”沈夜阑丝毫不介意祁执没认出自己,目光落在前方的人群上,“我被分配的是洗衣服,和我一起的女生叫索菲娜,她的耳朵后面有一副腮。”
季燃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前方,望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险些怀疑自己这些年背过的核心价值观——
不仔细看不知道,前面的人群里,几乎个个都和自己有些不同。
季燃道:“啊……我还以为他们在玩cos呢。”
毕竟大家来得都很突然,自己身上到现在还是一件傻乎乎的小熊睡衣,而沈夜阑甚至还穿着礼服,那就算有人真的在玩角色扮演也无可厚非吧?
沈夜阑哭笑不得:“你心可真是够大的,我刚刚打听了一下,基本可以确认,这些人并不来自地球。”
季燃:“啊?”
沈夜阑指了指步伐轻快、仿佛来踏青的莉亚:“她叫阿塔莉亚,是来自沃伦星的星际网红,那两个男人以前就是她的粉丝。我的队友,索菲娜,说自己来自一颗海洋面积达到90%的潮汐星球。”
季燃想了一会,才接受了这个离奇的设定——
地球之外,遥远浩瀚的星空如同支流繁复的亚马逊河,有的区域已经开发、开始交流融合,而有的区域却依然无人问津,如同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在森林深处定居。
地球,就是那个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
然而此刻,他们在这座荒诞的监狱里和更为广阔的世界相遇了。
“啪。”祁执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走吧,到祠堂门口了。”
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季燃一时之间分不清楚,到底是未知的遥远星系恐怖,还是即将打开的祠堂门里的东西更恐怖。
一行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先去推开那扇门。
跑来通风报信的老头早就躲到了最后面,颤颤巍巍地蜷缩着,也没人好意思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季燃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生怕自己站得太靠前被推出去当破门工具人。
祁执站在门口,伸出手,抿了下唇:“你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季燃一头雾水:“说什么?”
祁执勾起唇角,手指虚虚地罩在门上,像是在暗示什么:“就现在这个情形,你真的没有想说的吗?”
比如小朋友求家长带自己去吃披萨时撒娇那样。
季燃想了想,看着祁执放在门上的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有。”
“那说吧。”祁执背对着季燃,不露声色地抬起唇角,指尖抵着门,做好了开门的准备。
季燃干脆利落:“别骚。”
祁执笑了一半的表情凝固了:“就这?”
季燃埋着头低声笑了:“那不然?”
祁执一脸冷漠:“你自己开门吧。”
“开就开。”季燃咬咬牙,嫌弃地将祁执推到身后,自己站到了门口,把小熊睡衣毛茸茸的袖子拉了拉,手缩进袖口里,闭着眼睛将手贴在了门上。
就算隔着一层睡衣,毛骨悚然的触感还是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席卷而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燃觉得一门之隔的祠堂里弥漫着粘稠厚重的血腥味,顿时体温凉了几分。
季燃呼吸停顿了几秒,刚打算推开门,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别怕。”祁执低沉的声音和温度贴着耳边传入脑海,“家长呢,永远都是孩子的后盾。”
“嘎吱——”门缓缓被推开了一条缝,混合着腐烂尸体、血腥、尿骚味的混乱气味扑面而来。
祁执的手从季燃手背上落下,却没有放开,而是顺势握着季燃的手腕。
温热的指尖正好抵着那团火苗胎记。
季燃缩了缩,朝门缝里看去。
“别看。”祁执飞快将他头上的帽子拉了下去,温热的手掌压下头顶蓬松的头发,将季燃整个人拉到了身后。
“啊啊啊啊啊啊!”刚才还说着要保护阿塔莉亚的中年男人喉咙里挤出不受控制的哀嚎,连滚带爬地向后缩着:“救命——!我不想死啊——!”
男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脚步慌乱地掉头就跑,冲进了夜色中。
季燃眼前是一层毛茸茸的睡衣,视野里只有黑暗。
头顶还有着祁执的体温。
“你是怕我吓到?”季燃突然反应过来。
之前那些尸体,祁执都没有做过任何反应,现在却拉下了自己帽子——
是什么画面会比刚才那些还要可怕。
趁祁执手微微松了松,季燃悄悄低下头,从帽子的缝隙朝地板看了看。
看见地上场面的瞬间,空气仿佛随之凝固了。
祠堂的四壁,满地都是正在哀吟的病人,祠堂最前方,摆满了堆积如山的牌位。
照顾病人的一共四人。
老头已经逃了出来,还有两人正蜷缩在角落里,排泄物的恶臭从两人身上散发出来。
这两人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口中不断念着:“不要过来——!饶了我,不是我!”
而祠堂正中,阿伟躺在地面上。
或者说,一层名叫阿伟的皮摊在地面上。
阿伟的血肉似乎已经融化了,浓稠的血水在地面上流成一滩。
牙齿、头发和骨头纠成一团,极度扭曲,仿佛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两颗眼珠子散在地上,直勾勾地看向季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伟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缩小了一大圈,手脚已经干瘪成了鸡爪大小。
看见场面的人纷纷冲出去吐了起来。
阿塔莉亚直接哭了出来,外面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直到此刻,季燃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在直面死亡。
所有光怪陆离的场景,都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刚刚和自己交流过的人,此刻已经成了一滩难以名状的东西。
屋子里只剩下了挪不动脚的季燃、祁执,沈夜阑和另一个女生也站在屋里。
出人意料的是,跑来报信的老头扒着门缝,颤颤巍巍,却也没有离开。
祁执瞥了一眼季燃,平静道:“吓到了?”
季燃点了点头:“我现在才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我每天生活的地球了。”
“每时每刻,每个角落都会发生谋杀、暴力、死亡、战争。有人无家可归,有人销声匿迹。”
祁执难得没有说不着调的话,而是抱着手,看着地上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作“阿伟”的那层皮。
“地球是,这里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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