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另一边,贺玄确实在仁安堂;

    今日新人入宫,如周良娣所料,贺玄未打算去任何一处过夜。原因除了周良娣所说外,还有一个:近乡情怯。

    虽未蒙面,但贺玄已知晓此阮奉仪非阮兰,而是阮青。

    阮青!

    每每念及此二字,贺玄心情都很复杂。虽然动了私权把她招入东宫,但一时间,贺玄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阮青性子他了解,否则以他太子身份,一个女人而已,何曾要不得?但阮青不同,她与世间所有女子都不同,这点贺玄很早就知晓。

    强迫她?从前便没想过,现下阮青成了他的妾室,贺玄也不打算强迫——更可况,他并未把她当妾室。

    罢了,你既想要荣华,孤便送你荣华。他日若腻了,孤自会放你离开!

    这是贺玄唯一能给阮青的承诺,不是报答救命之恩,只因阮青在他心中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至于情爱?

    帝王何来的情爱?

    他给不了阮青,他也相信阮青并不想要。

    新人分明有三,贺玄心心念念却只有一人。

    “殿下,已经丑时了,您该歇息了。”

    贺玄扫了眼高浦,迈步走到窗前,背身问道:“新人安置妥了?”

    “都好了,有太子妃在哪儿能出错啊!”高浦看着贺玄背影,小心说道,“殿下,其实太子妃也有难处,说穿了也是为东宫好……”

    见贺玄没生气,高浦继续道:“呃,当然殿下也没错!可太子妃到底是女人,且心心念念为殿下诞下嫡子才……纵有不妥之处,殿下也该多多包涵才是。”

    “你个老狗,收了宜仁殿多少好处?”贺玄回身,嘴角微翘。

    “哎呦,我的爷!您这是哪儿的话啊!”

    好歹跟了太子这么些年,哪里听不出贺玄并未生气?高浦腰板儿当即挺直了些,接下来的话也顺溜许多,“奴才发誓,心里除了爷在没别人!奴才也不是为太子妃说话,可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她不安则后院不安,后院不安,殿下岂能安好?”

    “奴才别的不懂,只知殿下安好,奴才才安好。殿下若不安好,奴才纵是入了十八层地狱,也不得安生啊!”

    “油嘴滑舌,德顺都比你有出息。”

    贺玄呲笑一声,回身走向内室边摆手道,“明日在宜仁殿用早膳。”

    “唉!”

    高浦赶紧招呼张德顺去传话,自己则屁颠屁颠跟了进去……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失眠,包括阮青;

    一入宫门深似海,后路拦腰斩断,前方更是迷雾重重,自穿越至今阮青第三次失眠了。

    这也难怪,她毕竟不是古人,度过起初不适应以及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后,最大梦想便是游遍大好河山,无拘无束结束一生。

    不是没想过结婚生子,但思想上几百年的代沟,不是努力和坚持能弥补的,这注定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穿越初,她也曾激动过、幻想过,甚至不止一次萌生出标新立异或大杀四方的主角梦。可这个梦随着姨娘,也就是她的生身母亲,这十几年的眼泪一起流干了。

    阮青顿悟了,也清醒了;在这样一个无论身体还是思想,都被重重枷锁死死禁锢的时代里,所谓‘主角梦’根本就是个笑话。这层壁垒仅靠小小的阮青根本冲不破,硬着头皮去撞,只会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后来,阮青抛弃了幻想,她只想活着,好好儿活着,活出个人形来……

    十八年来,她心动过吗?

    或许吧,只是那份心动不足以另她抛下现代人骨子里的骄傲,成为一个只懂相夫教子,不知诗与远方的深宅妇人……虽然这份骄傲本身就很可笑,可若丢了,阮青都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曾身处那样一个信息大爆炸时代,阮青很清楚所谓情爱,对大多数人都是虚的。她甚至想过哪天自己会撞大运中头彩,成为一个咸鱼翻身的暴发户,但于感情上,她觉得比中彩票还难。

    她承认自己爱情观是赤.裸.裸的悲观主义,所以在情感战胜理智前,她果断放手了。

    无关对错,这是她的选择。

    现在呢?

    她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任你七十二变、火眼金睛,仍旧挣不脱、逃不掉。这座大山有个响亮名字,叫做‘皇权’……

    *

    寅时三刻,阮青被云茗唤醒;

    凌晨四点钟,纵是夏日,外头依旧漆黑一片。阮青丑时才迷迷糊糊睡着,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还噩梦连连,精神能好才怪了。可再困也得起,因为卯时还要去宜仁殿问安,今日万万迟不得。

    “小姐您脸色不大好,奴婢沏了提神茶,出门前再喝吧。”云烟把茶水放在一边,和云茗一起服侍阮青穿衣,嘴里却没把门抱怨道,“大热天的,还起这么早穿这么厚,这是哪门子破规矩啊!”

    阮青瞪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没办法,云烟这张损嘴全是她惯的,一时半刻想改也不容易。

    “原不必起这么早的,可奴婢昨晚打听了,殿下近日才开始临朝,卯时三刻便要动身。听说殿下虽仁厚,却十分注重规矩二字,连带整个东宫也如此。”为阮青穿好衣衫,云茗边拾得床榻边说道,“小主刚入宫,今日自比平日早,以后会好些的。”

    说话工夫,阮青已洗漱完毕,云烟提议吃些糕点,阮青拒绝,却没着急出门。

    接近卯时,阮青只带着云茗离开了右四院;

    路上,云茗提着灯笼只管前行,阮青跟在一侧同样沉默不语。到达宜仁殿时,天虽未亮,却有了点点晨光。

    “小主为何不进去?”见阮青驻足,云茗低声问道。

    “不急,再等等。”

    她们来的最早,整个宜仁殿却已灯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偶有碎语传来,阮青得知太子殿下正在宜仁殿用早膳。

    又等了一刻钟,尚承徽和陈奉仪也到了。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当然最难看的还是尚瑞雪。

    尚瑞雪脸色虽差,但着装打扮却让人眼前一亮:身穿驼底色长裙、头绾别致朝凰髻,端端是艳若春华,着实乍眼。

    比起尚承徽,陈奉仪和阮青就差远了。阮青本就有意低调,陈奉仪装扮虽不俗,但容貌气质却逊了尚承徽不止一筹。当然,两人品级摆在这儿,有些衣衫、首饰也是不得用的。

    临近,陈奉仪向阮青点头示意,尚承徽只用眼角撇了她一眼,便带头走进宜仁殿。阮青和陈奉仪不敢怠慢,赶忙跟了进去。

    宜仁殿内,紫檀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吃食,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端坐桌前默默吃着,整个屋内鸦雀无声。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东宫的规矩,或者说,是太子殿下多年养成的习惯。太子性情虽温,上位者气势却丝毫不弱,较是太子妃也不敢在他面前过于放肆。

    一顿早膳在沉默中用完,两位主子依次净手漱口后,太子妃才笑道:“殿下今日吃的少,可是昨晚太辛苦了?”

    “济北大旱,朝廷对此次十分重视。”

    后宫不得干政,太子妃只说让太子不要太劳累,便提起昨日新人入宫一事,“刚宫人禀告三位妹妹已经到了,殿下是否随臣妾一同见见?”

    贺玄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半晌,见贺玄仍不说话,太子妃又笑道:“殿下政务繁忙,三位妹妹已经安置妥当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不如……”

    “终归要见的。”贺玄叹了口气,起身走向正堂。

    望着贺玄高大背影,太子妃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她能听出贺玄语气与平日有些许不同,但哪里不一样,却看不明白。

    大婚至今已有两年,她又何曾看清过他?

    宜仁殿正堂,太子、太子妃端坐上位。太子妃吩咐夏竹唤人进来,自己则接过春兰手中茶盏亲手递给贺玄,“三位妹妹臣妾也没见过呢,想来定是三位美人,这下宫里又热闹了。”

    太子妃话中有话,奈何贺玄并未接茬,反而目不转睛盯着珠帘。宽大袖袍下的左手,却不自觉紧握了握。

    “殿下?”

    太子妃刚想发问,珠帘便被宫女掀开,三位新人依次入正堂;走在最前方依旧是尚承徽,阮青和陈奉仪落后一步,并行左右。

    来了!

    双目凝视,贺玄第一眼便看到了阮青。或者说,他眼里只有阮青。很快,视线转移,再未看她一眼。

    阮青与陈奉仪并行,两人皆低着头目不斜视。可阮青对视线向来敏锐,贺玄一闪而过的注目又太强烈,强烈到她忍不住微抬头,而后……当场愣住!

    是他?

    竟然是他?!

    端坐正堂,身穿金纹锦衣,面容俊朗、温润如玉,淡雅中不失威严的男子,不正是自己当年救下的落魄书生吗?

    三年未见,贺玄固然变得更加成熟稳健,但这位曾经另自己印象深刻甚至……因某些原因不欢而散的男人,阮青怎能忘记?

    开什么玩笑!

    怎的摇身一变,他成了当朝太子爷?

    阮青早知贺玄身份不简单,却万万没想到这么不简单。更戏剧性的是,两人还在如此诡异的情形下重逢了。

    心绪起伏不定,阮青脸色不断变换,她觉得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玩笑,恶心透顶的玩笑……

    时间仿佛凝滞,三年前两人相处的点滴,如快切镜头般闪现在阮青脑海里,她双脚灌了铅,一动不能动。

    下一秒,阮青无比感谢陈奉仪;

    两人比肩而行,阮青突然驻足不前,陈奉仪自然感觉得到。她下意识撞了下阮青,阮青瞬间回神,赶忙低下头,跟上尚承徽步伐进入内堂。

    然而,脚下杂乱沉重的步子、鼻间起伏不定的呼吸,无一不证明此刻的她心绪有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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