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姜思钰是用汉语和姜流云说话的,银发男子没听懂男孩后面的话,只听清了他开头的短句。
“阿爹?”他跟着用有些别扭的语声重复了一遍,对姜流云道:“你叫阿爹?”
这个语言不通所带来的小误解说来很让人发笑,但姜流云与姜思钰却都没有笑出来。
见这莫名其妙的男人还挡在前面不动,姜流云牵着儿子的手,直接从他身旁绕过去。
男子脚步一移,又挡在他们面前,满脸的笑意盎然,“阿爹,我是阿尔戈斯的凯厄斯,这是你弟弟吗?他看起来真像只健壮的小……”
瞥见姜思钰纤细的身形,凯厄斯很快改了口:“像只敏捷活泼的小鹿。”
话说完正要转开目光,才转开的目光却很快又再次落回姜思钰身上,停顿一下,眉头轻皱,扬高的声音里含着细微恍然,“我见过你,你是那个烤肉的小子。”
听到这话,姜流云不由低头看着儿子,“你认识他?”
姜思钰点头,“昨天,在城外见过一面。”
凯厄斯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也猜测到是在谈论自己,脸上笑意加深,连带蓝绿色的眼睛也跟着微微眯起来,“昨天我们在城外见过,我想用弓换取他的烤肉,可惜他拒绝了我,这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看着姜流云,接口道:“要我说,你真该好好教导你弟弟,一个男孩子,可不能天真到比较不出弓箭和烤肉之间的价值。我像他这样大的时候,已经能使用弓箭独自狩猎了,即使他纤瘦的手臂还拉不开弓弦,但也该明白一把弓能在将来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收获。”
从对方的话语中了解了事情经过,姜流云没有理会男人自夸的话语,淡淡扫了他一眼,“我觉得他做得很好。你的弓箭,对我们而言,没有半分价值。”
因为才学会这里的语言不久,对此还有些不熟悉,他说话的时候咬字有些缓慢,又沉又缓的嗓音兼之带着些微异调的语句,混合在一起,登时形成了一股特殊的异域韵味。
姜流云没理会对方的愣神,继续道:“还有,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什么弟弟。
凯厄斯回过神来就听到这句话,顿时惊住,“儿子?!”
他难以置信的看看那被称之为儿子的男孩的身高,又继续转向高挑纤细面容白净俊美的异族青年,震惊的声音有些扬高,“你在开玩笑?你看起来只有十八岁!难道你十岁就能生孩子了?”
姜思钰有些不满,声音里也带上了冷意,“我十岁了,我父亲二十六岁了。”
听到男孩的话,银发男人的表情更加怪异了,蓝绿色的眼睛在眼前的父子二人身上来回打转,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
父子二人自从来到这异世之后就遇到了不少像现在这样对于他们年龄上的质疑,对此姜流云早已习惯。
反过来对于他们而言,要判断此处的人的年龄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正如之前拉提的孙女库珀,姜流云本以为这姑娘的年龄已经十五六岁,谁知接触久了才得知这身量与大唐成年女子等同的姑娘竟才只有十二岁。
再有,身量已近青年的小祭司弗拉尔竟才比姜思钰大三岁。
父子二人意识到他们和这些异世人都对双方存在着年龄上的错误认知,且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然而姜思钰此刻看着银发男人脸上的怀疑和震惊,心中十分不高兴。
他脸颊微鼓,扯了扯牵着阿爹的手,“阿爹,我们走吧。”
“等等!”凯厄斯忽然出言制止,蓝绿色的眸子锐意充盈,直直的盯着姜流云,“你刚才说,我的弓毫无价值?”
“是,我说了。”姜流云不耐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呵,”男人冷笑一声,捞过背后的弓箭,另一手伸向装满箭支的箭囊,“我要让你看看,我凯厄斯的弓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
看见他的动作,姜流云黑眸一闪,骤然沉黯,一手放开姜思钰的手,另一手悄然伸到腰间,纤长苍白的手指捏住腰上插的银笛。
姜思钰无声退后两步,黑黝黝的双眼盯住银发男人。
凯厄斯没注意到父子二人的细微动作,侧过身利落的拉弓搭箭,嗖的一声,弓弦紧了又松,箭矢猝然脱手。
尖锐的箭尖拖着箭支划破空气,短暂的鸣响过后,直直飞向数十步外的树枝。
箭尖穿过不过婴儿小拳头大的未成熟野果,未卸的力道带着果子重重钉入树干,发出敦的一声闷响。
“怎么样?”银发男人放下弓,转向漂亮的异族青年,面有得色,“现在还觉得我的弓毫无价值吗?”
将对方的一连串举动收入眼底,姜流云喉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轻轻喟叹,不知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在这没有武功内力一切武力皆等于蛮力的异世,仅靠着那柄做工一般的弓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凯厄斯的射术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百里挑一了。
在浸淫武学多年的姜流云看来,若对方能够得到更先进的□□,勤加苦练,未尝不能在射术上取得更大的成就,但如今……也不过同山中猎户一般了。
他扫了一眼神情冷傲眼中却泄露志得意满的银发青年,淡淡道:“不过如此。”
没等对方反驳,姜流云迅速抽/出对方箭囊里的箭支,随手向前一抛。
箭支很快飞出,一声闷响过后,那颗被凯厄斯的箭矢钉在树干上的野果子又一次被穿透。
前后两只箭紧紧贴在一起,尾翎微颤,再次受到重击的果子在这一拨冲击之下很快开裂粉碎,贴着树干滑落下来。
姜思钰看了眼呆住的凯厄斯,走到阿爹身旁,冷冷道:“你现在看到了吧?你要借助弓才能做到的事情,我父亲不需要任何工具都能做到。”
凯厄斯回过神来,没有理会男孩,大跨步掠到神情冷漠的青年面前,声音又急又快,“真让人难以置信!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姜流云没兴趣同这异世人解释腕力和巧劲使用,牵着儿子的手再次从对方身旁绕过去。
见银发男人手一抬似乎有再次拦阻的意思,他眸光一冷,缓慢道:“你要是再阻拦我们,我就不客气了。”
四目相对,凯厄斯先退让了。
父子两人继续采药,走走停停间,一回头总能看到徘徊在附近的那抹身影。
“阿爹。”姜思钰揪着草叶,惯常面无表情的脸上却透着些微不高兴,“他还在跟着我们。”
“不必理会。”姜流云头也没抬,神情波澜不兴,“这林子不是我们的,他爱走哪儿走哪儿。倒是你,我采这菘蓝是为了染布用的,你再去掐叶子这株就不能用了。”
听到阿爹的话,姜思钰收敛心神,松开手下的叶子,小心采下放入背后的小篮子里。
等到太阳缓缓西斜,父子两人已经走了有一段距离,正要转身回城,风中却传来一股恶臭,同时传来的还有男男女女的哀求与哭泣。
因为这猝不及防扑入鼻间的臭味,父子两人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
前方河流尽头的海滩上,用木板搭建了一排简陋的建筑,支起的木架上晾着一条条颜色晦暗的布料。
一群衣衫褴褛身形瘦削的男女站在沙地上,他们面容憔悴,皮肤经过长期的太阳暴晒而发黄发黑,明显是一群长年从事苦工的奴隶,此刻正对着周围执鞭的强壮男子乞怜求饶。
“这是伊多墨纽斯下的命令!你们这些无能的家伙染坏了布,浪费了这无比珍贵的染料,还耽误了大事,让我们在那群阿尔戈斯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难道不应该全力弥补自己的错误吗?!竟然还将罪责归咎到了河水上!是河水弄坏了布?说出去真是笑死人了!”
因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姜流云听不清那群奴隶的回答,只看见那仿佛是监工的男子一甩鞭子,大声道:“养殖的骨螺不够用?那你们就潜到海里去抓,抓不到就割肉放血引诱那些小东西上钩!要是在一个月之内不能交上新的布料,那你们就跟着那群阿尔戈斯人飘扬过海、去给他们当射箭的靶子吧!”
姜流云没兴趣去理会旁人的闲事,正打算带着阿钰转头回去,却见儿子驻足不动,凝眉深思,仿佛是听入了神,脚步不由一顿。
这一耽搁,身旁便多了个身影。
凯厄斯双手抱臂站在他两步开外,轻哼一声,“我们狩猎从不用诱饵。”
见到前方染布作坊的情景,他撇了撇嘴,嘲讽道:“卡特柔斯收了我的黄金,结果准备给我的布又臭又脏的就像十年没洗的破抹布,作坊里的空气比贫民家里的厕所还要臭!要不是我一时兴起到这边走一趟,恐怕还真要被狡猾的伊多墨纽斯蒙混过去了。”
说到最后,银发男人不屑的嗤了一声,“米诺斯人,呵。”
姜流云恍若未闻,只拍了拍儿子的肩,“阿钰?”
“阿爹,”姜思钰抬头看他,黑眸闪动,“城外的那条河和前面染坊的河,是同一条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