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夜晚的海底，能见度极低，只有透过海面的月光带来少许的光线。

    姜流云撩开漂浮在眼前的发丝，脚下踩水，拎起又一个塞得满满的捕鱼笼。

    眼角仿佛掠过一抹黑影，他豁然转头，附近的小鱼还未接近就受惊得四散而去，只见各种海底植物在海水中悠悠荡荡。

    一手抓着捕鱼笼，另一手摸上腰上的银笛，姜流云静止不动，一双沉暗的黑眸被海水刺激得微微眯起，无声闪动，细细梭巡周围的一切。

    什么都没有。

    他缓缓呼出一串气泡。

    心中不好的预感却并未消散。

    手脚麻利地收了几个捕鱼笼，他正要往上浮游，才一转身，腿上忽然一紧。

    来了。

    姜流云心中一沉，猝然低下头，正对上一双蓝色的眼眸。

    ————

    “她死了。”

    男孩短短的一句话落下，仿佛是下了什么无形的指令，双方一时间陷入沉默，海面上只留下连绵不绝的海潮声。

    凯厄斯双唇张张合合，最后只吐出一句干巴巴的话：“那真是太遗憾了。”

    姜思钰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你又不认识她，遗憾什么？”

    凯厄斯神情一僵，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好吧，这只是一句表达礼貌的话语。”他呼出一口气，耸耸肩，“这样看来，我们的处境相似，你没有母亲，我没有父亲。”

    他抬起一只脚架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姿态随意，等着旁边的男孩发问。

    果然，听到他的话，姜思钰忍不住转过头，“你不是国王的儿子吗？”

    “是前国王，现在的国王是我哥哥。”银发男人漫不经心道：“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而我们的母亲和臣民也更偏爱他。”

    “为什么？”

    “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死了，死在攻打另一座城邦的战斗中，那时我还在我母亲的肚子里，他甚至并不知晓我的存在。”凯厄斯嗤笑一声，脸上却并无多少伤心之色，“他本来有机会获得永生，但疯狂掌控了他的心灵，以致在最后一刻遭到了神明的厌弃。他心知杜明自己必死无疑，于是向雅典娜恳求将对自己的眷顾转于自己的儿子，当然，不是我，是我的兄长狄俄墨得斯。作为被神明所眷顾的战士，狄俄墨得斯得到所有人的喜爱，而我——不过是一个不祥的遗腹子罢了。”

    姜思钰忍不住道：“这世上是没有神明的。”

    他不理解凯厄斯，都是这样高的大人了，怎么还会这样天真的相信神明的存在？

    “神明是存在的。”凯厄斯沉声道，一手拍了拍自己背在身后的弓，“瞧，这把弓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是经过雅典娜赐福的弓，狄俄墨得斯靠着它成为阿尔戈斯最优秀的神射手，最后，是我把它赢过来了。”

    “你当我是无知的孩童吗？”姜思钰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神明赐福的弓，你会拿它换烤肉？”

    凯厄斯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质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恼怒，沉声道：“狄俄墨得斯靠着雅典娜赐福的弓成为最优秀的神射手，而我不需要神弓也能赢过他，所以这把弓对我而言并不十分重要。”

    面对凯厄斯的解释，男孩却连个眼神都吝惜，眼睛只盯着大海，不再理睬他了。

    夜晚将海水染成了漆黑的颜色，皎白的月光洒下，给褶皱般的波浪镀上了潋滟的银白。

    翻卷的浪花中，一朵忽然绽开的白浪分外显眼。

    在那朵浪花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姜思钰将手上的衣服放下，准备去接应阿爹收回来的捕鱼笼。

    “等等。”凯厄斯伸出手臂拦住他，蓝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不对劲。”

    姜思钰抬眼望去，正看见阿爹身后如手掌般席卷的巨浪，紧紧缀在身后。

    “阿爹！”

    凯厄斯拉弓搭箭，但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迟迟未能拉弦。

    姜流云听到了儿子的呼唤，此刻却无暇分心理会。

    身后浪涛声急涌，他一边迅速踩水往前游，手腕上闪过一抹隐隐银光，直射身后的浪涛。

    手指粗细的银蛇如箭般穿过席卷的巨浪。

    姜流云耳边听到一声痛吟。

    他飞快向后看了一眼，那追在身后的浪涛仍未停止。

    黑眸闪过一抹锐光，姜流云旋身而起，一脚踏上海面。

    此刻那涌来的巨浪已经近在眼前，顷刻间就能将他兜头盖下。

    “阿爹！”姜思钰看得几乎心神俱裂，拔出腰上的银笛，提气便要冲过去。

    “阿钰别过来！”

    姜流云头也不回的喝止，来不及吹笛驱使毒虫，迅速握住银笛一端，飞快向前一划。

    银笛脱为两半，长笛管仍坠在腰间，另一端则连着一柄不及手指宽的短刀，携着雪亮的刀光穿过巨浪。

    在落入海中前短刀划过实体的触感已经传到手心，与此同时，浪涛中传来一声女子的痛叫。

    有鲜红的血液和着掀起的浪涛一起砸下了海面，露出后面的一抹曼妙身影。

    水蓝色长发的女子上半身浮在水面，一手握着被划伤的肩膀，手臂上还有两个并排的黑色小伤口，海蓝色的双眼幽怨的看着眼前漂亮的青年，“你竟然这样狠心。”

    姜流云双脚踩水，往后飞跃而起，几个起落，降到岸边。

    姜思钰打量他全身上下，道：“阿爹，你没事吧？”

    姜流云摇摇头，转头看向海面上的女子，“你是谁？为什么袭击我？”

    刚才他正要浮上岸，正是这莫名出现的女子抓住了他的脚，在他脱离后还挟裹着浪涛追着他不放。

    这女子泳技极佳，也不知学了什么诡异的功夫，不仅在水中来去自如，甚至还能操控水流浪涛，追得他反击不能。

    姜流云自问来到这里后并不曾树敌，却不知因何招来对方的攻击。之前在水中无法言语，浮上水面后又被追得无暇他顾，此刻得了空暇，自然要立即问个清楚。

    女子撩起海水浇过鲜血直流的伤口，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妩媚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不放，“我并不想伤害你。”

    没等姜流云回答，她眼中便带上了脉脉的爱慕之色，“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什么？”姜流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喜欢你。”女子直勾勾的看着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话一出，周围登时一片寂静。

    凯厄斯忽然轻笑一声，抬手搭在姜思钰身上拍了拍，“我刚刚说什么来着？看来你真的马上要有个继母了。”

    他眼中有些不悦，唇角却勾了起来，神情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怪异。

    姜思钰眉头一皱，“阿爹才不会喜欢她。”

    这话一落，姜流云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漠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的陌生女子一出现就对自己表达爱慕之意，还有之前莫名的攻击在前，姜流云并不曾将女子的话当真，只当对方是另有目的。

    女子轻声道：“你不认识我，但我已经注视你很久了。”

    姜流云无言以对。

    “我是涅柔斯的女儿、安菲忒里特的姐妹，我叫希波诺厄。”女子毫不在意他的冷漠，满脸的哀怨，“原谅我今天的唐突，但我听到你说今天是最后一次来海边，我真是太伤心了……是我做得不够好吗？那些海鱼和螺贝你不喜欢？我多么希望能给你快乐，所以是什么让你决定远离这片海？”

    姜流云从她滔滔不绝语无伦次的话中提取了重要的一点，“捕鱼笼里的鱼虾是你做的？”

    “是的。”希波诺厄满目温柔，“我不想看见你那样辛苦，所以就用我的力量驱使那些小东西去钻你的笼子。”

    姜流云虽然早就对每日满载的渔获心生疑虑，也为此猜测良多，却万万想不到背后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不管对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在这件事上确实是帮助了他们，且驱使那么多的鱼虾螺贝钻进捕鱼笼中，必然也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

    他沉默一下，沉声道：“谢谢。”

    听到他的话，希波诺厄满心的喜悦，“能让你开心，我很高兴。”

    姜流云继续道：“但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为什么？”希波诺厄脸色一白，泫然欲泣，“能告诉我原因吗？”

    姜流云摇摇头，“我没打算娶妻。”

    听到他的回答，希波诺厄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一旁与青年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孩，忧郁道：“你仍然爱着这男孩的母亲吗？”

    姜流云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滞。

    “我自然是爱她的，”他低头迎向姜思钰的双眼，停顿一下，出口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也永远忘不了她。”

    希波诺厄看着眼前俊美深沉的青年，神情沮丧：“你是一个专注的男人，可惜这样专注的爱情却不属于我，真叫人不甘心。接下来的时光，我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合心意的爱人了。”

    姜流云没回这话，将解蛇毒的药给了她，“你的手臂被毒蛇咬了，这药是解毒的，一半口服一半外敷。”

    说话间，他看着希波诺厄除了双唇发青外并无异常的模样，心中对对方的体质产生了好奇。

    中了蛇蛊却能支撑这么久，他尚且第一次见到。

    希波诺厄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接过瓶子，很快就走了。

    被爱慕的青年拒绝，希波诺厄的模样虽然伤心，却并不曾多纠缠，曼妙的身影很快沉入海中不见踪影，一如她出现得突然，离开得也很迅速。

    看着平静的海面，凯厄斯轻笑一声，对姜流云道：“你很幸运，希波诺厄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女神。”

    “女神？”姜流云不解。

    “涅柔斯的女儿，海后安菲忒里特的姐妹，她很明显是海仙女中的一位。”凯厄斯双手环胸，揶揄道：“若是她记恨你的拒绝，你这辈子都别想出海了，因为她和她的姐妹们会掀起风浪淹没你的船。”

    姜流云沉默的转身回到海里收捕鱼笼，没在意他的话。

    世上根本没有神明，在他看来，是这地方的人没有对于武学的概念，所以才将超乎常人的力量覆上了一层神圣的面纱。

    而希波诺厄与她的姐妹们或许擅长一些高超的水下功夫，能够在海中自由来去，甚至操使风浪，因而才在普通人中得了海仙女的称号。

    正如他的轻功，甚至都被凯厄斯当成了飞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