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姜流云此刻的心神极为震动。

    那祭台下的红衣少女明明确确切切的存在着，然而除了他和阿钰之外却无人能发现她的存在，这样的现象即使是再高深的武学也做不到。

    自从知事起，姜流云就不再相信鬼神的存在，但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怀疑起了自己过往的认知。

    下一刻，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红衣少女忽然转过头，向着这边看过来。

    姜流云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抬手理了理儿子额前的刘海，掩住他的双眼。

    自己则将目光错开两分，落到位置距离少女最近的王族人员身上。

    他的神情再平常不过，眼角余光却暗暗打量着少女的模样。

    对方有着一张极为精致美丽的面孔，眉心一点朱砂红印，黝黑的双眼空灵而平静，仿佛一汪寂静的深潭。

    姜流云察觉到少女的目光在自己和阿钰身上流连了片刻，随即平静的收了回去。

    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耳边传来凯厄斯的声音，“你怎么了？”

    “没事，”姜流云摇摇头，又转向儿子，“阿钰，别再看她了。”

    面对阿爹的要求，姜思钰虽心中不解，却仍然听话的点点头。

    姜流云压下心头的震动与疑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那少女的举动。

    此刻，祭台上的祭司们祈罪的祭词已近尾声，而那红衣少女也缓缓踏上台阶，走上了祭台。

    姜流云注意到伊劳斯大祭司向少女的方向行了一礼，而其他神职人员们此刻也正对着天空祈求祭拜，因而他这个动作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少女对伊劳斯轻轻一点头，缓缓走到被捆缚着跪拜在地的阿尔泰墨涅斯面前。

    与姜流云所想的不同，阿尔泰墨涅斯明显看到了其他人都看不见的红衣少女，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眼中染上了恐惧。

    少女手一抬，手上便凭空出现了一本厚厚的黑皮书。

    空白的书页无风自动，书页上方如同皮影戏般闪过了一连串虚晃而过的人影。

    少女漠然的看着阿尔泰墨涅斯，双唇微启，“阿尔泰墨涅斯，杀妹，弑父，犯下两大杀亲之罪，你的灵魂不配入我的灯，无须审理，塔尔塔罗斯即是你的归属。”

    阿尔泰墨涅斯脸上的神情更为绝望。

    手上的黑皮书蓦地消失，少女平静道：“你父亲卡特柔斯驱逐你，你误杀他，你的罪大于他，判处你塔尔塔罗斯苦役一百年；你妹妹阿佩摩绪涅不曾对你犯下罪过，你因私愤而杀她，并且她当时已经怀孕，一次杀死两个血亲，判塔尔塔罗斯苦役三百年，合起来一共是四百年。”

    她的话说完，阿尔泰墨涅斯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一下子软到在地。

    少女的声音不大不小，然而除了阿尔泰墨涅斯和伊劳斯大祭司，周围的人仿佛都听不到。

    姜流云来不及为阿尔泰墨涅斯在杀父前还曾经杀死妹妹的事实而惊讶，回想着少女的话，虽然理智还在挣扎着告诉自己世上并无鬼神，但心中却已经隐隐对她的身份产生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阿爹，”姜思钰已经当先道破了他心头的猜测，“那个阿姐……是阴间的判官吗？”

    姜流云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别说话。”

    忽然，周围传来阵阵惊呼。

    父子二人抬头看去，正见石头铸就的祭台中央忽然开裂，从阿尔泰墨涅斯身下裂成两半，被捆绑了双手的阿尔泰墨涅斯连自救的时间都没有，很快就掉了下去。

    阿尔泰墨涅斯掉下裂缝之中后，裂开的祭台很快重合，恢复如初。

    眼见罪人已被大地吞噬，周围的神职人员们当先张开双臂，激动的感谢神明的宽恕，一旁的王族人员也松了口气，连忙准备献祭给神明的祭礼。

    广场上登时喧闹不已，那红衣少女扫视了一眼人群，转身离开了。

    姜流云父子二人亲眼看到她无须借力就飞到了天空，凌空越飞越远，直到看不见。

    姜流云没有再将这当做是一种高明的轻功。

    更不可能将之前开裂又重合的祭台当做是寻常的地动。

    至此，那少女的身份已经十分明显。

    ——神明。

    这世上竟真有神明的存在。

    姜流云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父子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弗洛瑞斯神庙，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凯厄斯看着沉默的两父子，挑了挑眉，“难道是被今天的神罚吓到了？”

    姜流云嘴唇张了又合，终究没能开口。

    “原来世上真的有神明啊。”姜思钰两手托腮，喃喃道。

    “那是当然，”凯厄斯双手环胸，随意道：“之前你们不是才见过了一位海仙女？”

    凯厄斯指的是不久之前曾经向异族青年求爱的希波诺厄。

    姜流云无言。

    他当时只将希波诺厄当做是一名武功高强的女子，也将这个自己深信不疑的猜测告诉了阿钰，谁知道对方竟真的是一位女神呢。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心事重重。

    等到入了夜躺在床上，姜思钰忽然道：“阿爹，既然神明是存在的，阴间也是真的，那我能不能……见到阿娘的灵魂呢？”

    姜流云呼吸一窒，久久不能回应。

    没等到他的回答，姜思钰的声音低了些，又道：“大概是不能的吧……我们不是这里的人，那阴间……应该也不是同一个……而且过了这么久了，阿娘也应该转世轮回了吧。”

    姜流云沉默片刻，抬手将他揽到怀里，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背，“阿钰，阿爹会一直陪着你。”

    静默少顷后，男孩在他怀中轻轻点头，伸手环住父亲的腰。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姜思钰在怀中睡熟，姜流云轻轻拿下他的手，悄然下了床。

    他坐在床边，定定望着男孩发紫的唇色，伸手在男孩右眼角的藤蔓纹路轻轻摩挲。

    片刻后，他起身，悄然出了门。

    深夜的神庙内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安静，唯有角落里燃着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大殿。

    巨大的神像无声的伫立在大殿内，石雕的脸上带着不变的温和微笑。

    姜流云定定注视片刻，眼帘低垂，撩开下摆，猝然跪下。

    膝盖与地面相触，发出一声闷响。

    青年跪在神像前，脸孔微垂，长长的影子投在平坦的地面，身影久久不动，仿佛也已经化成了一座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