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玛塔斯是一名香膏制作师, 从父亲手中接过这一职业以来,他一直都在为阿尔戈斯城里的王族而工作。
每天早上他都要从家中赶往王宫做事,因为王宫离住所有一段距离, 每每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得起床了。
他如往常一般步履匆匆的走在城里的街道上,不时能碰到一两个同样赶早的工人。
冬天的早晨,天空是浅浅的淡蓝色,深吸一口气,鼻尖呼入的都是雨后潮湿的凉气。
他从怀里掏出妻子准备好的麦饼,吃了两口驱散寒意。
走过一条无人的石阶拐角时, 玛塔斯忽然眼前一黑。
虚影一闪, 一条手臂稳稳的接住了软倒下来的香膏制作师。
姜流云将人放靠在墙上, 举起对方的手臂撩起衣袖, 抽出短刀在上面一划。
殷红的血液涌出。
姜流云鼻息微重,血红的双眸紧紧盯着那道伤口。
在他的目光下, 涌出的血水还未落地就凝固成铜钱大小的红色珠子, 仿佛漂亮的红色大珍珠。
他取出布囊, 接下了满满一袋的红珠子。
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蝴蝶盈盈飞起,在昏迷的男人手上的伤口处抖落鳞粉。
伤口恢复如初, 血液渐止。
潮湿的空气中凝结出透明的水液, 飘飘然如同一条透明的丝带, 洗去男人手上残留的血渍, 随后再次蒸发在空气中。
姜流云捻起一颗红色珍珠塞入嘴里,分量不小的珍珠立刻将他的左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他将布囊挂到腰间, 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 脚上挑起一块石头接到手里, 往后一扔, 直直打中昏迷男人身上的穴道。
玛塔斯浑身一激灵, 整个人醒了过来。
他看看自己身处的地方,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在这里睡着了。
大约是这几天太累了吧。他想。
王宫的作坊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再花时间多想,匆匆离开了这里。
姜思钰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一阵极轻的刻划声。
就着窗口蒙蒙亮的微光,他看到阿爹正拿着錾刀雕琢一只蛇形银环。
姜流云听到他呼吸的旋律变化,抬眼看过去,“吵醒你了”
“没有。”姜思钰摇头。
阿爹如今不需要睡觉,从天黑到黎明的的这段时间里只能做些事情打发时间,他早已经习惯了。
“阿爹,”姜思钰躺在床上,犹豫了许久,终究是压不下这段时日一直堆积在心头的疑惑。
“嗯”姜流云应了一声,从旁边的布囊里取出一颗红珠送入口中。
“阿爹,”姜思钰抿唇,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你能再给我讲讲我阿娘的事情吗”
姜流云动作一顿。
口中的红珠化为粘腻甜美的液体流入喉中,他默然少顷,终于开口,“我不记得了。”
果然。姜思钰心中暗道。
相伴多年,姜思钰知道,阿爹向来不是会逃避某件事情的人。
在被拉米亚转变之前,阿爹才同他说起过他的亲阿爹和阿娘,而转变后阿爹却对此绝口不提。
且之后阿爹对他的态度自然得犹如往常,仿佛从未同他讲过他的身世一般。
若有意避而不谈,则完全不合阿爹的性格。
基于以上种种,姜思钰心中一直有个猜测,直到现在才终于问了出来。
不想竟果真如此。
姜流云却误解了他此刻的沉默,眸光闪动一下,声音放轻了些,“从波塞冬神庙的地下石室醒来,我便遗忘了一些事情。若你想知道你阿娘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寻找回去的路,我们回去好好探查一番。”
不知为何,虽然确切的明白自己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但对于那些遗忘的记忆、以及关于那个和自己生下了阿钰的女子,姜流云心中却并无任何探知的欲望。
而在过去十年的记忆里,他和阿钰漂泊四方,生活中从未有过类似身份的女子出现的痕迹,由此推测,那女子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但若阿钰想知道,他们就想办法回去一起去查个清楚。
“不用了。”姜思钰连忙摇头。
他虽然才得知自己的身世不久,但也从阿爹的话语中窥看到过去那悲恻一角,初时心中尚不能接受,甚至至今心里仍不能忘怀亲阿爹和阿娘那惨痛的经历。
而对于铭记着那段过去多年的阿爹而言,心中的悲恸必然更深。
或许,阿爹遗忘那段回忆是最好的吧。
总归,他还记得。
“不用了。”他再次重复了一遍,黑眸一片宁和的平静,“我有阿爹就够了。至于阿娘不管阿娘在哪里,她所想的一定也是我和阿爹能过得更好吧。”
阿爹在石室的时候说过,他的亲阿爹阿娘想要的是他能够活下去。
但对于他的亲阿爹阿娘而言,一定也希望他们的阿弟能好好活着吧。
他会永远铭记他们的希望,和阿爹一起、好好活着。
姜流云看他一眼,见他神情平静而坦然,便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
他们来到这异世的经历本就奇诡万分,要回去又谈何容易。
阿钰没有这个想法是最好。
总归他们父子二人漂泊了这么多年,走到哪儿,哪儿便是家。
早年的时候,他为了如今已然记不清的原因假作叛教,去往他处为细作,为了取信于人,曾几次不得不出手伤及同门性命,因而后来带着阿钰回归,也颇遭族人防备敌视,有时甚至大打出手。
后来他索性带着阿钰离开苗疆,居无定所,江湖漂泊,只为阿钰寻药压制体内毒素,十年来未曾再踏入苗疆地域一次,那几个亲朋古旧也早已断绝了关系。
唯有一个同胞阿姐,也已经嫁了人,姐夫虽是个中原人,却待她极好。
粗粗算来,在原来的世界,他倒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想到这里,他又往嘴里塞了颗红珠,将手上的蛇环扔向姜思钰,“既然醒了就别再躺着了,起来和我一起做饭吧。”
姜思钰利落的接过银环戴到手腕上,麻利的起床穿衣服。
姜流云如今的味觉已经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了,所以这段时日里姜思钰都得和阿爹学习做饭。
放了鲜虾海鱼和蔬菜的麦粥是他今日的早餐。
寒风从门缝里渗入,外面的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的雨丝。
阿尔戈斯的冬天几乎一直在下雨,来到这里半个月,姜流云只见过两次短短的晴天。
虽然没有阳光让他少了暴露的风险,但连绵的雨天也实在不适合出行。
姜流云拿出工具,打算指点姜思钰刻银。
有附近的居民冒着雨赶来,用水果和麦子同他换了治风寒的药物。
姜流云是以医生的身份来到阿尔戈斯城的。
在这王城一角住下后,除了偶尔离城去采药,他们父子俩都极少出门。
即使他们的入住可以说是悄无声息,但一个医生的到来足以让附近的居民欣喜。
城里的医生不是已经跟着国王狄俄墨得斯离开,就是住进了王宫里为王族人员服务。
还在城中的医生寥寥可数,而他们提出的高昂的医疗报酬也令城中不富裕的人家捉襟见肘。
而新来的医生虽然是生面孔的异族人,索要的医疗报酬却不高,一小袋小麦或者两条鲜鱼就足以抵偿了。
不是没有人对这异族医生的能力表示怀疑,但在对方治好了隔壁家的女人多年的头晕症后,这些许怀疑立即烟消云散。
中午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停了。
窝在家中的人们抓紧雨停的这段时间出门料理各种事务。
凯厄斯提着两条海鱼进门的时候,姜流云住处的小厅里已经迎来了许多等候看病的人。
姜思钰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熬药,氤氲升腾的药味中,男孩眉头微皱,眼睛盯着熬药的陶罐,表情很认真。
四五个女人站在一旁等候,让这本就不大的空间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而中间的木桌旁,姜流云静静的坐着,右手手指搭在对面女子的手腕上。
那挽着一头棕褐色长发面容白皙的女子含情脉脉的看着眼前俊美的异族青年,忽然哎呀了一声,声音柔婉,“医生,你的手指好凉啊。”
“天气太冷。”姜流云淡淡道,收回探脉的手,拿起自己特制的炭笔在手掌大的枯树叶上写上药方,“阿钰,来抓药。”
姜思钰应了一声,快步走过来取走药方前去抓药。
那女子却坐着不动,一双眼睛绕着异族青年微敞的胸膛打转,娇声道“医生,你穿得太单薄了,难怪手指那么冷。我家里还存了些毛料,我给你做件衣服吧。”
姜流云眉头轻皱,终于抬眼看她,“报酬只要食物,其它的都不要。”
那女子一噎,还未来得及解释,后面的金发女子已然一屁股坐下来,一把将她挤开,“看完了就不要占着位子不动了。”
“医生,我带了刚烤好的面包,还热着呢,你尝尝好不好吃”金发女子将手上的篮子推到异族青年面前。
姜流云把篮子往旁边一推,“手。”
金发女子立刻把手放到桌上。
姜流云搭脉一探,道“两个月了,胎儿养得很好,没什么不适的话就不要吃药了,把面包拿回去吧。”
金发女子却不动,脸孔微垂,微微偏过头,挑起眉眼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声音带上了几分诱惑,“医生,我都生了五个孩子了,现在我丈夫都和国王出去打仗了,留下我一个人又怀了孕,孤孤单单的,该怎么办呢”
姜流云莫名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还有五个孩子吗”
有了五个孩子还觉得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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